早春的午后,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特别容易犯春困。
余然一早用昨天学到的清洁术、洗涤术将家里角角落落的灰尘打扫干净,顺手把五斗橱衣箱衣柜里被褥衣物等整理出来,只要看着有价值的,余然一律用修复织补术修补好,重新归纳到樟木箱子里单独安放,反正她女乃女乃除了自己房间的东西,其他地方的箱子柜子基本不会去翻动。所以余然做这些更是有恃无恐,她房间内的那张海棠攒花架子床,她一连丢了好几个修补术,让它重新焕发出原本的光彩。
做完这些,余然休息了下,等体内的灵气稍微恢复,她把绣架搬到阳台底下,找了个阴影处,搬了张靠背的小竹椅,趴在绣架上,有模有样地从简单兰草牡丹一类的花卉重新开始学绣。
既然打算从头开始,前生学得零零落落的技艺自然也得忘得一干二净。
余然捏起细如发丝的绣花针,穿好劈成四丝的蚕丝线,专心致志地低着头,在画好图案的真丝绣布上,一针一针绣着枝叶修长的叶片。
脑海中关于绣艺的法术很多,最出色的要数裁剪缝纫绣技于一身的天衣无缝针法。只是这针法,还需学艺者熟能生巧,若没有足够的底子,施展天衣无缝针法制作出来的东西,只会贻笑大方,不堪入目。
吸取前世吊儿郎当、嚼多不烂的教训。
这一生,余然做什么都一步一步计划好着来。心不急,做事稳,更何况她有织女这个大师傅当老师。那块薄玉板中的海量信息不仅仅全是关于绣艺方面的法术,还有无数旁门左类的法术,譬如纺织、养蚕、缫丝、染色、晒丝、清洁、除尘,洗涤、采桑、种植、草药知识、厨艺、书画、音乐等。
知识能通过灌顶直接输入余然的脑子里,但技艺还得她亲自动手,通过不断地实践铭记于心。只有学到到手才是她真正拥有的,不然那些东西也就是一段讯息罢了。旁人见了最多赞叹余然小小年纪,知识广博,记性好,至于动手能力,小孩子嘛,大人总不会要求太多。
捏紧手中的绣花针,余然如秋水般明净的眼眸迸射出刺目的光芒。
她要当真正的举世无双的天才!
手中的绣花针在真丝上浆布上来回戳,毕竟是捡拾前世曾经赖以为生的技艺,很快余然就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手中的绣花针和各色的丝线在白色的真丝布上斑斓飞舞,也就花了两三小时的功夫,一副栩栩如生的兰草图便从余然的手下诞生出来。
手指轻轻抚模丝理匀称,泛着自然光晕,在阳光下迎风招展的兰草图,余然眼角微红,眼睛里酸酸的,涩涩的。图绣好了,她得赶快装裱起来,送到河对面的范医师家去。这可是人家定了拿来送贵客的。
这些年要不是范医师和范师母时时照拂一二,她和女乃女乃也许还过不上不愁吃穿的日子。
知恩图报,前世她身不由己,不能回报俩人的恩情,这次,她定要好好回报。
想好了,余然起身,将剩余的绣线、搁手板、针插、绣花专用的翘头剪刀放入一旁的绣花篮内,抱起绣架,进入中堂屋隔壁的厢房内,找出百得胶、钢尺、油性笔、吸潮的白绵纸,按照记忆中硬装裱的方式,一丝不苟的装裱起来。
装裱好,余然抬头看挂在墙上的挂钟,见时间不早,余女乃女乃还没回来做饭。转身进入厨房,拿起一件红色碎花的围裙穿在身上,开始洗菜做饭。
等余女乃女乃办好事回家,发现中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碗筷和热气腾腾的饭菜。
咸菜烧豆腐、韭菜炒鸡蛋、砂锅排骨汤,司空见惯的两菜一汤,吃得余女乃女乃口袋里的棉帕不时往眼角处抹,没有什么比从小娇宠养大的孙女突然间懂事了,更令她值得高兴了。
饭后,余然听从女乃女乃的吩咐,回自己房间睡午觉。
她前脚刚踏上楼梯,余女乃女乃后脚就跨出门槛,蹒跚着脚步往村子西边自家的自留地行去。
那里埋了余然爷爷余金法和她爸爸余安康。
她在墓碑前坐着,早春沁凉的风拂过余女乃女乃透着岁月沧桑的脸颊,粗糙的手指细细描绘刻在余金法旁边的自己的名字,因为是未亡人,所以还未上墨色。含着泪意的目光最后落到儿子余安康的墓碑上。
她坐在那里,絮叨了很久,从十三岁丧母,帮着父亲带大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十五岁去上海打工,认识那人,原以为彼此情投意合,自己也找到了归宿,熟料却被父亲一封信骗回家,强送上花轿嫁进余家,伺候婆婆,养育儿女,与余爷爷虽然不是很恩爱,但也算相敬如宾……
“老头子,你说我上一世是不是造了孽?所以这辈子过得这么苦。”她眼角湿润地呐呐自语。
早年收那个徒弟,她以为衣钵有望,不想却养了一条吃里爬外的白眼狼。余女乃女乃并不恨那个徒弟,她只恨自己眼瞎,认错人,导致后来发生的一切。视线从墓碑上移开,落到骨节突起的双手,当年掌心红润细腻的双手,现在已经根根布满茧子和褶皱。
看着自己的双手,想到小孙女纤细白皙柔滑的小手。有那孩子在,她的衣钵大概能传下吧?余女乃女乃叹息一声,目光飘散在空中,墓地旁栽种的柏树枝繁叶茂,在春日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青苍色的柏树下,栽种着三棵万年青,肥厚的宽叶弯弯地垂下来,落到黄褐色的泥地上,旁边长了几棵小草。
她探出手,拔掉了小草,呵笑道:“然然越来越懂事了,今天不但帮我把人家的定活绣好,还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给我烧饭洗衣服……看着她越来越懂事,我心里却越来越慌,老头子,安康那,那女人要回来了,我怕她跟我说,要将然然她带走。”
“老头子,安康那,有件事,我忘了跟你们说了。今天范医师来找我说,想收她做徒弟。我想了想,就答应了。原本还想让她继承老头子你雕刻的手艺。我不想让它失传了,想着让然然一块儿学下来,不想范医师说然然有学医的天赋。我前后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学医更管用些,今后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不用出去找大夫了。”
“所以老头子,若是你衣钵无靠了,在地底下可别怨我……”
一阵风吹过,柏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余女乃女乃闭上双眼,侧耳倾听,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绽放。
“就这么说定了,老头子!”说着,她站起身,拍拍了衣服裤子上沾到的泥土,深深看眼墓碑上并排刻的名字和儿子余安康的名字,转身离开。
她佝偻的背影,映衬在蔚蓝色的天幕下,显得特别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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