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春闱一样,三年一度的武科在四月到来。虽然经过了几百年的安逸,烈日皇朝的武制已经不复当初,然而对于一般的士族子弟来说,这还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不过因为流言是无法完全禁止的东西,不少人暗地里都在观望着叶惜京与阮胥飞之间的争斗,且那些没有见过传闻中元昌县主的人,便肖想该是如何如何的绝世美女了。
“当比那位宗政朝露不曾?”
“你那是什么眼光,怎么说要算得上京中第一的美人的话,该说是永夜坊的媛媛姑娘吧?”
“怎能拿一个勾栏粉头与她们相提并论,此乃下流”
一时间威仪将军府前忽然多了不少秘密前来探访的人,不过见着威仪将军府的前守门的侍卫一个个都十分不好惹的模样,便也只能叹息一番了。
卢甲将此事同千秋一说,千秋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道:“什么?后门也有人?都来看我?”
卢乙不住点头,与有荣焉地说道:“如今盛传小姐您戎马倾国倾城,害得两位英俊年少害了相思病而以武相争。”
小黛笑盈盈地,说道:“小姐你这可了不得了,要不同夫人说说给咱们院子里再拨几个侍卫过来,若是出了事情可怎么办啊”
千秋一手就将书卷敲在了小黛头上,小黛假意吃痛地呼了一声“唉哟”,一边的春桃只睁着眼睛不住地盯着千秋瞧,她当初卡着千秋出浴的时候便被一颗心砰砰直跳呢,虽然来了京城之后也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可是总觉得她家小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却是能够让人移不开眼睛。
“千秋,千秋”卢象形跑进院子里来,额头上沁出了汗水,喘了一口气,道,“我从书院里头回来,便听说了一件事情。”
卢甲道:“可是说我家倾城容貌,让王孙公子争夺不休?”
卢象形愣了愣,道:“这是什么?”
卢乙和卢甲对视一眼,诧异道:“小少爷说的不是这个吗?”。
千秋倒是看卢象形来得如此匆忙,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卢象形面上似是有些犹豫,看了看周围,都是千秋值得信任的人,便说道:“我听说今日里头赵吉同二皇子有往来。”
“你说什么?”原本因为流言觉得好笑的千秋脸色一下子僵住,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千秋平复了一下太过意外而声调过高的情况,道,“你听谁说的?”
卢象形对于千秋的吃惊并不感到意外,便道:“是我同个书院的人,我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些,那些人其中有一个人的父亲在二皇子手底下做事情,说是二皇子对于赵吉颇为赏识。”
“吉少爷和二皇子?”小黛似是完全无法将这两人联系起来,二皇子可是几次三番对自己小姐不利,吉少爷怎么会和他在一道?
“我也觉得这不太可信,但是说得确有其事的模样,今日里又见他时常同二皇子和其党出入雅轩居,怎么说都不像是捏造的。”
千秋目光森然,道:“他如今在哪里?”
“小的不知道,不过确实这两日吉少爷常常外出呢,还以为是因为春闱的结果他不太满意而出去散心了。”卢甲说道,看了一眼小黛,小黛也同时点头认证卢甲的话。
千秋只觉得一口气窒闷在胸口,若是赵吉不知道二皇子还好,知道是二皇子还与之亲近的话,将她置于何地?不管怎么想,他都应该站在她一边吧?而二皇子是绝对不能亲近的人物。
“去将他找来。”千秋让卢甲和卢乙将赵吉带回来,二人顿时出门去了,她又对卢象形道,“我希望这不是真的才好。”
卢象形知道千秋的潜台词,不过他对于千秋的话的把握也不是很大,只是觉得若赵吉真的和二皇子亲近被他纳入他一派的话,这人便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了。
“之前你们在说什么?”卢象形想起来刚才似是说道千秋倾国倾城的问题,便如此问道。
“还管那些做什么?”小黛似是对于赵吉的行径十分不齿,这一件事情可比之前的流言有冲击力得多。她看千秋的面色,道:“二皇子几次加害小姐,如此可恶的人,吉少爷若是与他为伍,奴婢便拿了棍子将他的腿打断了赶出府去。”
见小黛有些激动,卢象形缩了缩脖子道,小黛又道:“当初要不是我们小姐心好,这么多年来好吃好住又能安心念书考取功名,也不想想要怎么感谢小姐”
千秋摆了摆手,示意小黛不要说了,她原先也是有怒气,不过先要听一听找你怎么说才好。结果卢甲和卢乙出去了一个下午,都没有将人找回来,反而是到了晚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前。
卢甲和卢乙刚从外头回来,便见赵吉和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前后出了马车。
“吉少爷,小姐找你呢。”卢甲只呆了一呆,目光掠过另一人的脸,对赵吉说道。
赵吉对着二皇子微微点了点头,道:“谢过二皇子相送。”
二皇子摆手,抬头打量了一下将军府的门面,道:“我也有许久不曾来这里了呢,时间还早,便进去里头同千秋妹妹打一声招呼吧。”
赵吉顿了顿,左手不由自主地握紧,算是默认了,他站在一侧,表示了让二皇子先行,请他进去的姿势。
卢甲和卢乙只听刚才赵吉称呼这人为“二皇子”,便已经确认了这人的身份,不论如何,二人都上前行礼再说,卢甲道:“小的见过二皇子,二皇子大驾光临,小的立刻去通报我家小姐。”
“不必这么麻烦,我与千秋妹妹熟识,就这么进去吧。”说着,他便施施然迈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卢甲给一旁有些愣神的六子使了一个眼色,六子立刻溜去了千秋的院子早早给千秋报一声醒。
二皇子进了正厅,千秋权作不知,在院子里没有出来。珍珠公主碍于礼数,经过李元的通报出来相迎,不过客套了一番,二皇子便直接说是想要找千秋说几句话,不用请珍珠公主作陪了,便让人领着她往千秋院子里过去。
珍珠公主有些慌,低声对李元道:“他三番四次害平安,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李元摇头做保证道:“应该不会,何况他此时就一个人来了我们府中,小姐应该能应付。”珍珠公主瞧着千秋院子的方向,便让李元几个盯着,有什么事情便立刻通知她。
卢象形道:“娘,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卢象形便将白日里同千秋说的话对珍珠公主和李元说了一遍,李元道:“小少爷早早将此事告知了小姐是好事。”
卢象形摇摇头,道:“希望正如千秋所说的,不是真的才好,要不然我便瞧走眼了,那赵吉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李元沉吟片刻,道:“最难过的是小姐吧。”
而此时千秋的院子里,花厅中灯火通明,千秋迎出来道:“见过二皇子。”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扫过赵吉,赵吉却是撇开了目光,不敢看千秋。千秋心中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暗暗咬牙,面上却是依旧从容地迎二皇子进屋。
奉茶的是春桃,小黛身子笔直地站在千秋身后,她倒是也要看看到底赵吉是个什么情况。二皇子见春桃年纪小,面容可爱,便道:“这丫头眼生得很。”
“我府中婢女来来去去不知道换了多少,我自己也记不得了,主要是那些个人都心中打了一番好算盘,越长大越忘记了我这个小姐,倒不如年纪小的还知事些。”
她此话一出,赵吉便是手指一颤,看向千秋。千秋对他微微一笑,道:“二皇子会送赵吉回来,还真是令人意外,二皇子贵人事忙,怎么能如此劳烦二皇子呢?也是我的人不懂事。”
二皇子哈哈一笑,表示不必在意,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近日里哪里有什么事情可以忙,也就是想要找一些年轻子弟喝喝酒罢了,如同赵吉这类有才华的年轻人,都是我朝的栋梁之才。”
“喝酒?”千秋目光凌厉地看向赵吉,赵吉呼吸一滞,差点站起身来,却是听二皇子道:“我似是和他极为投缘,不过今日里可没有喝酒,千秋妹妹对于喝酒有兴趣吗?”。
“不,我可不想再因为喝酒误事,大晚上在明霞宫偏殿醒来,这样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二皇子心中冷笑,千秋的话让他想起来极为糟糕的事情,为此他不但失去了督办春闱的机会,也遭到英帝的冷落,更是折损了赵明初,乃是他这么多年来最不堪的一件事情。
然而他到底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并不会因为千秋三言两语而被刺激道,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怎么看都是一个翩翩贵公子。
“人怎么能因噎废食,既然有人创造了酒,便不能浪费了那好东西不是?”二皇子对千秋眨一眨眼,千秋一想到眼前这位人模狗样的皇子和自己的亲姑姑**,便觉得恶心,然而碍于各方面原因,两人却是要在这里装作和谐的样子。
赵吉目光在二皇子和千秋之间来回,额头上沁出了几滴冷汗,似是在泥沼之中挣扎一般。这模样并没有逃过千秋的眼睛,看到时想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口说话,又能够对她说什么话
“明初与我虽非亲兄弟,却是胜过亲兄弟,他今次遭责,我深感痛心,只希望能在玄武营今早恢复昔日的身份,他十几岁便在西北历练过,放眼这京中子弟,如他这一般的可找不到第二个来,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可惜了。”他面上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是含着冷光,凶狠之意像是要将千秋剐了一般。
由此可见,阮胥飞之前将计就计,对他的冲击力是多么大了,千秋虽然不是主谋,二皇子也是将她恨上了,只是暂时顾不上她而已。
“二皇子想要做什么?”在他说完之后,千秋紧接着问道,二皇子微微眯起眼睛,嗤笑道:“如你所见,不过是约了赵吉喝了两杯酒,千秋妹妹你却是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吗?你年纪可比他小,又是一个女儿家,怎么想都不是应该由你来问这句话吧?”
“赵吉,你说是不是?”他面朝赵吉,含着下巴,似是等着赵吉在此刻做一个正面回复。
小黛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点,千秋紧紧盯着赵吉,那少年面目清秀,目光一如当年在汉阳城见到她事那样,带着一丝畏惧和憧憬。
此刻的赵吉,就像是当年被千秋的人抢了兔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面色苍白,手心出汗,一颗心跳得飞快,脑海中飞快闪过当初遇到千秋的片段。
他曾跪在地上怯懦地求她饶恕,他曾屈辱地向她讲述他的身世,他曾小心翼翼地捡起她因嫌弃而丢在地上的面人。然而到头来,他也依旧背负着那不堪的身世,永远无法挺起胸膛站在她身边的人而已。
赵吉的心情突然变得平静了许多,他似是能够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要走的路了,若是永远躲在她的背后,她永远也只是用这样的目光看他而已。
可以是下人,可以是一条狗,不会是一个需要证明自己的男人。
千秋心头一沉,察觉他目光变化的一瞬间,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就算是成长,就算是要离开她的羽翼,她也绝对不要是这样的方式。
“等一等。”千秋出声道,她竟然也有些惧怕在他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二皇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而赵吉却是下定了决心,缓缓道:“小姐,今日我便是想要和你说一件事。”
千秋指尖冰冷,还好她就坐在那里,才不至于失态,她一手缓缓地抚上椅子的把手,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他要说,既然他要同她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告别,她也绝对不会小气。这不算是,不过是她随意捡到的一个弃子而已,就好像一条狗,养得久了也有感情就是了。就如同他所说的,二十两银子并不算什么。
只是养了八年的狗的话,得了她的好处,绝对不会冲着她的敌人摇尾巴
“说来听听。”千秋不动声色地饮茶,只是茶水入了口中,只剩下满嘴的苦味,想吐,这感觉真是让她想要摔杯子。
她终于有些了解这么多人都喜欢摔杯子了,却是手中的东西的粉碎的感觉会让无处宣泄的愤怒和失望稍稍消减一些。
但是她怎么能叫眼前的锦衣微笑的男子更加得意呢?她怎么能就此认输?
赵吉咬了咬牙,看了二皇子一眼,对千秋道:“我想要离开小姐,多谢小姐这么多年来的照顾,吉毕生铭感于心。”
千秋一直要提醒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可不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了,即便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将一只茶杯捏碎的能力,她可不是阮胥飞叶惜京那样的人,说不定会因此而伤了自己的手。
千秋抬起头来,目光鄙夷,就像是在看一条狗,微微一笑,柔声道:“滚吧。”
赵吉心头一震,霍然抬头看千秋,目光中有着震惊和不甘。她说了什么?
二皇子心中简直想要仰天大笑三声,她卢千秋也有这样的时候吗?可能够稍微尝一尝明霞宫那夜他心头的滋味?这滋味不好受吧?不过这也只是开始而已。
“关于那二十两银子……”赵吉硬着头皮说道。
小黛已经忍不住了,横眉冷声道:“我们小姐还在乎二十两银子不成?”
二皇子装模作样地打圆场道:“啊,我差点忘记了这一茬,不日便让人送上两千两银子。”他看了看门外的天色,道:“这一转眼天色就如此晚了,不想和千秋妹妹一会儿就说了这么久了,我想也是时候告辞了。今日时间可能有些不便,明日我便派人来接你吧。”
“我,我今晚便走。”赵吉苍白,失魂落魄,差点摔倒。
二皇子见他那一副模样,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千秋,道:“千秋妹妹你觉得如何?”
“应该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吧?”千秋外间呼了卢甲和卢乙进来,道,“你们两个跟过去,急匆匆的不要落下什么东西才好。”
卢家和卢乙面上怒气冲冲地看着赵吉,赵吉落荒而逃似的出了千秋的院子,二皇子撇了撇嘴角,回头对千秋笑道:“你就这么生气吗?”。
“还好。”
“其实人就是如此,光有恩惠是不够的,你给了他看见前程的眼睛,没有足够的路让他走向那里的话,他迟早会舍弃你那一条路。”二皇子欣赏着千秋此刻的表情,说实在的打从一开始他对这个少女可是抱着非常大的好感的,听说还自己弄了生意,虽然说一介贵女鼓弄那些营生不是正道,却也让人刮目相看,只是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为己用的话,那他也就只能这么做了。
她并不是一个能够用一般手段打动的人。
二皇子摇了摇头表示可惜,似是在内心早已判定了千秋的结局。
“便是明初对你,不也是如此吗?你可知道我本来想要直接杀了你?但是他那小子却是硬生生拦下了我的刀,为此还同我母妃翻脸了,那是在不是一个对于我母妃言听计从的人会做的事情啊。”
“说够了没有?”千秋抬眸正视他,“二皇子稀罕我养得厌烦了的狗的话,拿去便是。与其在这里长篇大论地教训我这个小女子,不如想一想要怎么应付东宫吧。”
“呵呵呵,”二皇子似是觉得千秋这样子很有意思,比起之前坐在一道讲一些彼此都觉得恶心的客套话要好很多,“我会记得的,你到时候要是后悔了,我也会考虑让明初狠狠地蹂躏你,他若是嫌弃了,便直接丢给手下的士卒便是。”
“那要看二皇子有没有这个能耐了。”这诅咒还真够恶毒的,非常契合这个男人衣冠禽兽的形象。
赵明初那边似是差不多了,二皇子上下再次打量了千秋之后,对于少女已经缓缓长开了的身体上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期待其叶惜京与阮胥飞的那一场来,应该会十分有趣才是。
二皇子一出去,珍珠在公主一行人便进了千秋的院子,在屋内打量了一圈,千秋道:“什么也没有坏。”
珍珠公主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还以为千秋大发雷霆拿触手可及的东西撒气呢,不过现场倒是干净得很,就连千秋刚才喝茶的被子都四平八稳地安放着。
李元轻轻叹了一口气,落在千秋耳中,便道:“不必在意,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不会有丝毫变化。”
“混账东西,早知道是狼心狗肺的家伙,就不能将他如此放走了。”卢象形恨声说道,小黛也跟着道:“平日里看不出竟然是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原来果真是一个卑贱的人,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就这么让他走了?”珍珠公主观察着千秋的反应,怕卢象形和小黛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火,让千秋心中更生怒意,白白气坏自己而已。
“有什么好留的?”千秋嘲讽一笑,让这些个聚在此处的人散了。卢象形又说了几句,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小黛送避开千秋低声对卢象形道:“奴婢瞧着小姐心中指不定是多么大的怒火呢,不过小少爷你也知道我们小姐是一个不会讲情绪外泄得太厉害的人,这难过了吧也不会像一般小姐一样嚎啕大哭,愤怒了也不会摔东西发脾气,看着就是温和冷静的模样,但是这些年小姐早就将奴婢啊,萤衣啊,还有身边几个人当着亲近的人家一样,赵吉在小姐身边八年,感情也不会比我们少多少,哪里是她自己说的那样不过是一条狗?”她叹气,为千秋愤愤不平,“小姐啊,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赵吉忘恩负义,小姐刚刚盛怒之下,只说了‘滚吧’两个字,奴婢心中听着也发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