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一案,京城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林林总总一共斩了九百八十一人,只要是和杜家有关的,一个也不曾逃月兑,仆妇丫环也不例外。一时之间,京城里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相对的,纳兰启睿和纳兰启明的葬礼,却成了京城里最大的一件事。纳兰启德下旨,将纳兰启睿与纳兰启明于皇陵风光大葬,并举国致哀。
出殡那天,天上下着绵绵细雨,一路之上百官垂泪,哀声四起。最伤心的莫过于段太后,几度哭得晕了过去,最后不得不半途将她送了回宫,没有行至皇陵。可奇怪的是,睿王妃素雪却是出奇的平静,在纳兰启明入殓的哭得伤心欲绝,死去活来。对于纳兰启睿,她连正眼也没给一个,甚至还时不时投去鄙夷憎恨的目光。
天子的脚下总是藏不住东西的。国葬过后,整个京城都在传说,传得满城风雨,犹如当初盛传睿王妃的美貌与歌声一般。那个才色双绝的睿王妃疯了,疯得己经分不清睿王爷还是明王爷,也不知是错把明王爷当成了睿王爷,还是把睿王爷当成了明王爷。同情者有之,窃笑者有之,更多的,是嗟叹:最美的红颜终是祸水,误的,却是天下最尊贵的两条性命。
国葬过后的天气,一直是阴雨绵绵,仿佛是谁流不尽的泪水。可时间也象流水,不管谁再怎么握紧了拳头,它也终会从指缝里一点点溜走,留给人们的,只是婉惜。
转眼间离国葬己经一月有余。人们渐渐淡忘了皇宫里的那些事儿,平民百姓的茶余饭后,也终于开始出现了新的话资,不再围绕着睿王妃打转儿了。
自国葬过后,段太后就一直卧床不起,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这天,太阳终露出了久违的笑脸,窗外,日光如橘。段太后的精神,也似乎好了许多,笑着对李嬷嬷道,“今儿个天气可真好,你搀我出去走走,哀家好想闻闻那花香,真怕以后的日子,再也闻不到哀家最爱的兰花香了。”
李嬷嬷鼻子一酸,就要垂下泪来,终于还是强自忍住,勉强笑着逗她,道,“太后您又在说笑了,太后您啊,可不是别人,您是皇上的的亲娘只要是太后想瞧,哪怕外面是寒冬腊月,白雪遍野,皇上也能管叫那兰花开来给太后瞧。”
“哈哈,”太后真给她逗得乐了,笑了又叹,“就你这张嘴会说。可真难为你了,自哀家进宫以后数十年了,你总在哀家身边,才误了终身。哀家也想过要放你出宫,可哀家是真舍不得你啊,哀家是自私,离了你,哀家可活不到如今了。哀家的日子,怕也是不多了,哀家啊,当好好安排你的下半辈子。”
李嬷嬷听了,再也忍不住,滴下泪来,道,“太后,您可别这么说,您不过是一时伤心,过了这阵子,身子就会好了。您还要长命百岁的呢,奴婢不要太后安排,奴婢就跟着太后,不要出宫,奴婢哪儿也不去。若是,若是太后真的仙去,奴婢就跟着去”
“你真是,这脾气拗的,跟年轻时一样,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呢?”太后叹了口气,伸指将眼角的泪抹去,“你没有做过谁的娘亲,你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啊”
“太后,不说这些个丧气话了,您啊,一定会身子康康健健的活到一百岁。”李嬷嬷强自笑着,伺候着太后穿上了她最爱的缠枝菊花纹罗衣,然后搀着她慢慢的踱了出慈宁宫,往御花园去了。
“没想到啊,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外面都己经是春暖花开了哦,你瞧,这桃花,开得多好。”太后的兴致也高了起来,一路说说笑笑的,精神气也好了许多,到后来己经可以不用人搀着,李嬷嬷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正要接话呢,却听得太后恼怒的轻喝,“真是诲气。”
李嬷嬷一惊,忙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去,透过那落英缤纷,看见的是睿王妃一袭胭脂色的长裙,立于那满树粉红的桃花树下,仰着脸,伸着手掌,任桃花瓣儿落在她的脸上,手上,这情景,竟象是从画中,从梦里走出来似的。李嬷嬷见了,也不由一阵慨叹,难怪得,睿王爷明王爷,为了她,竟可以连性命也不顾。
“哼,”太后恨恨的哼了一声,道,“不是说疯了么?哀家见着,她倒是清醒的很,盘算的很清楚。睿儿不在了,她竟是想赖在宫里不走了么?这都一个多月了,她究竟为什么还在宫里?”
“哦,太后,”李嬷嬷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说罢,做什么吞吞吐吐的,”太后皱了眉,又朝着素雪站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回过头来看着李嬷嬷,说道,“这是又有什么事儿了么?说罢,哀家听着呢,哎,这皇宫,哀家生活了一辈子了,何曾有一刻消停过?”
李嬷嬷笑着扶了太后坐下,道,“哪有什么事儿?奴才只是听说,睿王入葬以后,睿王妃的也一直在病里,所以这才一直住在宫里吧?太后多心了。”
段太后不语,弯腰拾起地上的一片桃花瓣儿,用两个指尖拈着搓着,直到它渗出水来,才恨恨的用力一弹,将己粘成一团的花瓣弹出了老远,这才抬头瞟了李嬷嬷一眼,道,“你啊你当我真老了么?你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快就将此案了结,为什么又以国礼葬了睿儿?是作给她看的罢?什么病了,什么疯了?哀家早就说过,她是红颜魅世,会误己误人,这才误了启睿的性命。哀家还能再让她误了皇上,误了映罗江山么?”
“太后。”李嬷嬷轻唤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朝素雪的方向看了一眼,暗暗的叹了口气。皇宫里能有什么秘密?关于皇上和睿王妃的暧昧,宫里早己传得沸沸扬扬。那天,皇上是亲手将睿王妃抱着进永和殿的,奴才们亲眼见着的。永和殿呢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没有哪个妃子享过如此殊荣,这暧昧,不是明摆着的么。她不曾对太后说起,倒不是想护着睿王妃,只是心疼太后,太后的苦,她最清楚。亲生的儿子,不敢疼,不敢爱,好容易雨过天青了,却又天人永隔,不能疼,不能爱了。
忽然一阵轻风徐来,摇曳了一树的粉红。
李嬷嬷将太后肩上的桃花瓣儿轻轻扫落,有些心疼的说道,“太后,回吧,有些凉了。”
太后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不碍事,不碍事。哀家倒是觉得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对了,我倒想起件事,凤姑啊,张夫人如何了?”
“张夫人?”李嬷嬷一愕,很耳熟的名字,却一下又想不起来。
“你啊,”太后笑了笑,打趣道,“你也老了么?不记得张夫人了?启明的生母啊,以前不是我的侍婢么?”
“啊,对对对,难怪奴婢觉得耳熟呢,一下子没想起来。”李嬷嬷先是笑了一下,接着目光暗淡下来,“哎,能怎么着?疯了前阵子听说总整天嚷嚷着要找明王爷,满大街的乱跑,这成何体统?府里只好把她关了起来。明王不在了,这明王府啊就败了,留了几个贴心的丫头们照料着,其他的,该散的也就散了。”
“哎,”太后也叹了口气,道,“也是个苦命的,只可惜的生了几分姿色,无意中被先皇瞧着了,也只宠幸过一次的,从来也没个名份。倒幸亏的得了个儿子,日子总算是有了靠。好容易盼着盼着,儿子长大了,封王了,这才过上几年踏实日子,可如今,儿子又没了。疯了,以后的日子,也就离死不远了。”
“哎。”说着,太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朝素雪的方向投去忿恨的目光,“真是冤孽啊”……
素雪在这棵桃花树下己经伫立很久了,象一尊雕像一般的,甚至连仰头看花的姿势也不曾变过,目光空洞的穿过枝枝叶叶,落在了缤纷之外,似乎是若有所思,又似乎是什么也没想。花瓣雨飘飘洒洒的在她身边落了下来,渐渐的,竟在她的身边形成了一层一层的圈儿,而她就站在圈的中心。
如玉和香梅互相投去担心的目光,可谁也不敢说些什么,生怕一开口,就触及小姐的伤心事。人们传的,她们又何尝不知道?其实,她们的心里也有些怀疑,小姐,是不是真的疯了?王爷都己经葬入皇陵了,她却一点儿不见伤心的样子,口口声声说着,王爷没死。每天将他的衣服收了又折,折了又收,床上的枕头,也一定要并排摆着两个,好象王爷随时都会回来似的,可是,王爷又怎么会回来?这都一个多月了,王爷若真的没死,早就该回来了。
香梅的心里,更多的却是伤感。她如今也不是刚去北疆时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只可惜,宫墙锁了满园春。她心里清楚,对于她从小就侍候着的小姐,她是比不得的,甚至连羡慕也说不出口的,毕竟那是她的主子,是她的依靠。可看着万万人之上的皇上,每天在子宁阁前徘徊,而每次被小姐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门外,她小小的心里,竟会萌生一丝丝的快感。
香梅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查觉的微笑,转过目光瞥过身边的如玉,又变得愤愤起来,这个如玉,又算得什么?身份跟她一样的卑贱,容貌却不如她的娇艳,竟被王爷许给了将军,如今将军又封了候爷,转眼间,这个卑贱的丫头,就要是候爷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