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房中便看到几人的榻上摆着一个矮桌,上面竟放着一个乌红色的圆盅,旁边也摆着几碟子糕点,一壶酒水伴着几个印花瓷杯。
“原来你们几个丫头在偷偷地掷骰子玩,怪不得鬼鬼祟祟,这深夜里的,竟还不歇着,玩得亢奋难寐,看你们明儿一早还能不能起得来。”夕颜口上责怪着,却已经将身上的披风褪下到花蝶手中,也随着她们一齐,坐到了那榻上,落座之处原是她们四人的床拼合在一起的,锦儿来了之后,便又在另一侧独自置下一张床,想来锦儿自进了萧府,也是十分孤独的,平日里虽同她们一同说笑,却也远不及她们几人之间亲昵,特别是几人共居一室,想必会经常被她们遗忘。
“并不是如此的,今儿傍晚园子里清闲,我们姐儿几个就想着玩上几场,后来落葵随您一起去了榆盘院,花忍丫头又从不玩这些个东西,我便与花蝶为了解闷,才在晚上取些酒水来添些乐子,好等着落葵回来,却没想到她到了这个点儿还没瞧见个人影儿。”花素解释起来。
花蝶也忙追问道:“是啊大少女乃女乃落葵姐姐没随着您一块儿回来吗?”不跳字。说着,又朝门的方向瞧了瞧,终失落地回望向花素。
夕颜笑了笑:“我们在榆盘院便分了开,想必她是有些什么事情要办吧。”
“莫非又是被吕将军叫了去,今儿一早他便亲自来寻她,直到过了晌午才回来,真是有些叫人费解……”花蝶正兀自嘟囔着,却被身旁的花素轻轻碰了碰,这才扭头发现夕颜正凝眸蹙眉地注视着她。
一早便来将落葵叫了去?至晌午才回?夕颜回思着,难怪她一回到园子便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且独自坐在房中摩挲着那对银镯,如此看来的话,这对银镯子便是关键了,吕载夫定是询问了落葵什么,或者是告诉了她什么,才会让她如此心神不宁,会是什么呢?夕颜百思不得其解。
忽觉屋子里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她这才看到花蝶正因说错了话而懊悔自责不已,便干脆不去提关于落葵的事情,只定望向一旁独自抱着个篮子绣花的花忍,道:“花忍为何从不玩这些个东西?”
正看着手中花样,一针一线绣着的花忍,因听到夕颜唤自己,顿时手中用力,烛下泛着光亮的银针直直地扎进指中,她这才有些幡然醒悟般轻“啊”了一声,只低头吮着手指,似并未听清夕颜的问话。
如此过激的反应不禁让夕颜心生奇怪,这个丫头方才定是没有专心地绣着那花样,在这样几人喧闹的环境中还能依旧绣着手中之物,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久久地沉浸在旁的事情之中,会是什么让她在被自己问话时如此仓皇失措呢?
花蝶见夕颜正看着花忍等待着她的回答,忙推了推她,道:“大少女乃女乃问你话呢。”
花忍这才有些恍然,忙抬起头来,却在与夕颜眼神相对的一瞬蓦地躲闪了过去,只低低地答道:“是因从小便不喜欢这与赌博相关的东西。”
她如此反应更让夕颜有些疑惑,细想着这几日,花忍是比平日里在自己身旁伺候的时候要少了许多,她刚刚又是在躲什么呢,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询问,却为何似说到她刻意隐瞒的事情上一样惊怕。
花素觉着此时的气氛太过紧促,忙缓和道:“嗨不就是不喜欢吗?我们又没怨你什么,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瞧见还以为是大少女乃女乃在为难你呢。”
花蝶也在一旁朝夕颜说道:“我就说嘛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些个东西。大少女乃女乃如今您来了,我们可不能放过了啊咱们三人玩上几把如何?”
夕颜一面笑着应她,一面不忘向继续低头绣花的花忍瞥去,她虽是在绣花,却全然没有旁的女子把玩这些时的闲适,更像是在匆忙地赶制,却又心中苦苦埋藏着烦闷之事,一齐宣泄在这针针线线上。
“她还真是喜欢这些个细致活,都深夜了,还不歇着。”夕颜看向花素,眼神却朝花忍投去。
花素接过花蝶递过来的圆盅,抬臂摇摆起来,印着暗花镶边的衣袖也随着来回轻晃,她略略一想,回道:“这丫头近来是挺痴迷这刺绣的,连我们闲来无事绣了的花样都讨要了去,整日一停下手中的活,便开始坐那绣。”
夕颜笑了笑:“那还真是着了迷。”说着又向她瞟了一眼,花忍似乎并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依旧埋头于忙碌的有些机械地反复中。这让夕颜不得不若有所思起来。
许是忙碌的一日太累,夕颜略饮了几口清酒,便觉头昏欲胀,朦朦胧胧中被扶回了卧房,待再次醒来,已是晴日当空。
掀被下床,便透过纱幔望见一个亲切的身影端坐在书桌旁,认真而宁静。抬手缓缓撩开绕过那帷帐,子逸秀柔的侧脸顿时清晰了许多,她喜欢这种感觉,每日起床,便能看到守护着自己的人不离不弃地待在身旁,即使是两人无言相坐,也会十分安逸。
“醒了?”子逸似乎早就发觉她在身后,却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
“嗯。”原是想要吓吓他的夕颜,这才有些没趣地行到妆台前,拿起木梳捋顺发丝。
子逸放下手中捧着的书,漫步走到这铜镜旁,取过她手上的桃木梳,缓缓为自己的妻子梳起长发来。
“子逸”夕颜低声唤着。
萧子逸用心地一点点梳着,有些宠溺地应和道:“怎么了?”
“你可知下月初八便是迎娶落葵之日?”她探问道,从铜镜中望见,他的面容已不似前几日般毫无血色。
子逸停住手,迟疑一番,答道:“知是知道,但我并不希望如此,那样只会误了落葵,毕竟她在我身旁已经竭心地陪伴了这么多年。”
“可如今已成定局,且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了。”夕颜提醒道,似在让他看清事实。虽不愿与他人共事一夫,但那个人是自己的好姐妹,既然已经无法阻止,便只能欣然相处,于是,继续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待她。”
子逸将那木梳轻放回台上,握着她双肩的手紧地快要将她揉碎,却言辞恳切道:“我无法将心思转移到别的女人身上,倘若真有那样一日,除非我已经对你没有了情意,这,是你想看到的吗?”不跳字。
并未想到他会如此激动,夕颜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希望这个家中能够多些安定。”
“落葵,我恐怕是不会真正接受的。”子逸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了,便缓下声音来。
知道多余的劝说也是徒劳,夕颜干脆不再言语,只静静地坐在,她知道落葵心中也十分排斥这场婚姻,她是渴望自由的。既然自己给不了这个妹妹自由,便希望她能在这个园子里找寻到哪怕一点点的幸福,若能那样,夕颜宁愿牺牲一些对自己的偏执。然而或许是老天有意的捉弄,难道这个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女子也遭到了命运的嫉妒吗?竟要给她定了这样一个凄苦余生。
望着窗外渐渐温暖的天空,思量如今的自己,不也似被禁锢了一般,甚至连像当初对向往之处的期盼都成了奢求。
似乎想到些什么,夕颜叫住正准备出去唤丫鬟们进来替她洗漱的子逸。见他转身回应,才起身问道:“昨儿四叔从池林城回来,便去了五爷府上送他出殡,听下人们说,他一回府上就被你叫了来,是为了何事?”
话音刚落,便听到子逸朗朗地笑出声来:“原是想等到了那一日给你个惊喜的,如今倒好,被哪个多嘴的下人给夺了这机会。”
夕颜自然是不能将昨夜在榆盘院与白进的对峙相告,便笑道:“到底是个什么事?竟如此神秘?”
“自然是同他商量去池林城游玩一趟的事情了,好圆了你这个大少女乃女乃多年的心愿。”子逸开怀一笑,说到此事,似乎比夕颜还要兴奋。
她又惊又喜,转目一想,便又觉不妥,道:“如今你哪儿能离了这药熏的屋子?怎会突然想着要去那里?”
像是说到了他心中的疼痛,子逸怕心细的夕颜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来,连忙走到跟前,将她拥入怀中:“是因为我害怕,怕是哪一日突然去了,再没有人陪着你并肩齐看那心驰已久的圣地,怕是没有遂了你的向往,我到了天上或是投胎到下半生也无法安歇。”
这话虽是说得让夕颜感动,却更似一柄柄利剑,无情地刺向她再经不起失去的脆弱,稍稍稳住理智,她说道:“可是你这次经了罂粟粉的折磨,怕是需要许久的时间恢复。”
未待她说完,子逸拥着她肩膀的臂便加重了些力止住那话语,道:“张太医说了,只要服了这药,少则七日,多则半月,我就能离开这药炉整日的蒸腾,甚至可以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