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夕颜与尹昭雪、沈氏三人轮番照顾着子岚,一夜就这样昏昏然过去了,直到第二日清晨,轻唤的叩门声将几人惊醒。
“四夫人我们辰时启程,您与尹小姐该起身了。”是萧风的声音传来。
夕颜撑开疲惫的双眼,将窗子打开去瞧,虽还未到辰时,却已经能够瞧见天边泛起的晕红,必定是个极晴朗的日子了,轻揉了揉肩膀,便回身去与屋中的两人一起,帮着他们收拾起衣物来。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萧风萧行领着四个萧家护卫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一打开房门,他们便俯身进了来,手中拿着的,是一个崭新且铺上绵软锦被的木板,萧风与萧行小心翼翼地将子岚放在了那木板上,便朝门外抬去。想必是怕将子岚碰伤,又不得不穿过素园去正门口乘车,萧风等人才想出这个法子,连夜制了这相当于床榻的木板来。
几人在院中与昭轩、叶慕遇着,便一同往正门处走去。一路上,夕颜都感觉到昭轩盯望而来的目光,于是只半低着头,假装不知,只安静地朝前行着,她是有些害怕的,若旁人劝他不要留在此处,她便是会更坚持自己的决定,但要是昭轩开口,纵使是同样的拒绝,却心中不免会动摇许多。
出了素园正门,便瞧见哈川合已经整装待发地立在高高地台阶下,等待萧家的这一群人,之前虽是知道守候在这素园四周的人极多,却不想全数召集此处时,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雄壮。
哈川合似看出她的心思,迎上前来,笑道:“队伍在精不在多,我的人马虽不如之前驻守在枫山下的那群官兵多,却在实力上,要更胜他们一筹。”
“都说草原汉子个个骁勇善战,自然是要比普通的兵士要强上许多。”夕颜微微一笑,随着沈氏等人朝一旁的马车处走去。
听了她的话,哈川合竟朗声一笑:“你这说的岂不是在败北苑国的士气。”
夕颜笑容不减道:“我话还未说完,虽然乌兰国人要更勇猛些,但北苑国却是能人异士极多,用兵更多的是要计谋,而非魁梧之力。”
哈川合只笑不怒,道:“既然你我各执一词,那便不到一年就可见分晓,若是乌兰国败下阵去,只希望大少女乃女乃能够在我忌日之时多惦念我这位旧友回顾回顾旧事便够了。”
夕颜听了不免有些伤感,笑道:“这说得是什么话,我还盼着有一日能够由你领着,去草原上骑马驰骋,好好游历一番呢。为了我这愿望,你也得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哈川合嘴角的笑容这才缓缓隐了下去,强忍的欢笑不再,又知她不肯一同离去,便只片刻的语塞后开口道:“山脚处常有猛兽出没,你夜间就不要出那园子。”
“我知道轻重的。”夕颜无奈朝他笑着。
哈川合一忍再忍,终轻声说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正准备去马车近旁帮助沈氏等人的夕颜微微一愣,这才抬眼望向他,未来得及回话,便已经被哈川合厚实的臂膀紧紧抱住,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傻傻地立在原地。
一个快而紧实的拥抱后,哈川合便已然送来了手,恢复了常态,满眼含笑地朝她望着。
夕颜知他对自己的心思十分了然,便也不责怪他方才的动情之举,微微笑着点点头,道:“保重”
“有缘再见了”哈川合坚定地字字铿锵,又怕过多停留更添加不舍,语罢,就回身进了马车中,扬声道:“启程”便领着一部分随从在前引路,留另一部分紧随萧家人之后,好保他们周全。
沈氏、昭雪以及叶幕都相继与夕颜道别,唯独昭轩一直远远立在马车旁,目不转睛地定望着他们的惜别之景,却迟迟没有走到跟前来。
却在三人皆进了马车后,朝夕颜直直走来,定睛停步在她眼前。
夕颜面中含愕,却极力稳持住,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回去,就要万事小心。既然熠公子是苏灵薇口中的主子,他想要取你性命,便是三王爷想要如此,所以即使你们回到了都城,也不要叫别人知晓,免得再惹祸上身。”
“既然你这么放心不下,为何不与我们一同回去?”昭轩目不转睛地盯望着她。
夕颜躲闪开那目光,无奈轻笑:“我不能就这样撇开子逸而去,这山里如此静,我怕他会孤独,待他习惯了这山中的空寂,我再回都城萧府中接下他的担子,也好叫他能够放心离去。”
“你何时能够为自己着想?无论是曾经在乔家,还是之后地嫁入萧府,你都无时无刻不再为了别人忙碌,都从未真正为自己考虑过,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真的实实在在为之努力过吗?”。昭轩说得十分愤慨。
夕颜霎时呆然,仿佛眼前的这个尹昭轩与曾经认识的全然不同,自从来到这枫山中,他同自己说过的字字句句都那样刺入心中,昭轩也似乎变得比以前要了解她的多,甚至叫她有着这样一种错觉,那便是,昭轩向来都是了解她的,他当初的沉默皆是因为父仇的隐忍,才迟迟不敢吐露真心之言。
“昭轩……”夕颜满目心酸地望着眼前之人,若他早一些对上一代的事情释然,或许两人之间也不是如今局面。
未待她将话说完,尹昭轩便沉声道:“我会信守承诺的。”字音刚落,便回身匆匆朝马车而去,随着众人一起,扬尘离开。
他们稳健的马蹄与脚步声渐渐远去,山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夕颜呆呆立在原地许久,才缓步朝素园中踏去,闷重的关门声都显得那样清晰,而她凌乱的心绪,正是想要这宁静来舒缓。
这二十余日里,夕颜大多时间都只在素园中待着,园子中有哈川合留下了足够她生活的粮物,若常常会因为一个人而举得孤单,却在那样的时候,便取一个短柄花锄,在子逸离去的院中花坛旁,一面打理坛中的鲜艳花丛,一面同他说着话儿,因为她告诉自己,当自己感到孤独时,便是子逸在思念她,如此相偎,常叫夕颜恍惚感觉到,子逸仿佛就近在身旁,不曾远离。
偶尔出素园去,也只是往玉泉瀑布顶端信步,立于悬崖边上,思度着如何下到那瀑布中段去,好再次寻到姜郎中,将这萦绕她心头的关于前世今生情缘的困惑解开,却始终无功而返。
这一日再从悬崖处往素园走,已然快到园门时,似乎遥遥瞧见什么,回身望去,才见是山腰处昔日的风华山庄,正分外荒凉的残喘苟存着,不禁牵起在那山庄中的旧事回忆,想要去瞧瞧那山庄中如今是何模样,便折身又朝故地走去。
自那场大火,又经了这将近一个月的风吹日晒,风华山庄中反倒不那样荒芜,杂草丛生,已然覆盖许多尚存的名贵花枝,夕颜进到山庄中去,朝最熟悉的那条路上行去,不多久便到了棠院中,昨日残留在石板路上的露水,浸润着滋生繁茂的青苔,夕颜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那两层楼阁处,脑海中浮现的,尽是子逸的温柔笑容,和他叫她放手去做想做事情时的体贴,被夕颜可以禁锢许久的泪水,终又忍不住触景生情地潸然落下,她一直都是不想来这山庄中的,无论是已然离去的子逸,还是惨死在这院子中的四叔,夕颜都觉得自己是无颜面对的,纵使这变故不是她的错,她依旧无法撇清这牵连。
望着满院残败狼藉的海棠花,与昔日繁盛如锦的场面对比,不免叫人感慨起今非昔比的失落,心绪繁杂中,夕颜的记忆忽而一滞,顿时木然,这才想起,她留在棠院中子逸的最爱,被遗忘许久。
想到此处,夕颜也不顾那花丛中的脏乱,只毫不停歇地往溪水旁的院墙处奔去,却到了近旁,竟早没有了那牡丹花的踪影,她努力回顾着当日,仍记得是叫花蝶将那牡丹栽种到窗子相对的院墙处,好让子逸想起时能够瞧见,却如今将那院前一周都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就算是像其他海棠花一样被摧残地残落了花瓣,也应该有根茎留在此处,可为何如今什么都没有。
夕颜抬眼望了望朝向这一面的二楼窗子,寻到相对处的院前,又仔细找翻找,却在一处地方发现两片牡丹花瓣,而这颜色与一路带来枫山上的牡丹花是一模一样的。再望那被人挖开的痕迹,只留下花坑的地方,对应处,正是那窗子。
望着周旁的土壤,并不像是二十多天前苏灵薇一席人挖开的痕迹,倒更像是近日新翻不久。夕颜不禁心中疑惑:“难道这山中还有什么人吗?”。如此想着,她缓缓起身,仰头朝山上望去,只偶尔几声鸟鸣与空山的寂静相应,并未感觉到有旁人的存在。既然如此,那眼前之景又作何解释呢?难道是那牡丹花自己无端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