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目轻想间,夕颜也并未瞧出这深山中有何异常,便俯身拾起地上那两片凋零的花瓣,装入了随身携带的锦袋中,又在山庄中徘徊许久才离去。
回到空无一人的素园中,夕颜反倒没有了平日时候的宁静心情,或许是方才见了风华山庄中的残骸败景,不禁忆起它当初的繁盛荣华,心中也自然而然难以一时平复,又因棠院中的那支牡丹花的离奇失踪,都叫她无法安然。
独自一人在居住的院子中反复踱步,却不知要做些什么好,既无意于拿起花锄,又不能安生坐下,只遥遥望向天际,呆立了许久,见是渐渐没了光亮,才迟步往厨房迈去,简单的粥饮后,又一番沐浴,这才渐渐静下心来,夕颜也不知是为何,今夜竟这般躁动不安,而这不安是自发现牡丹花被人掘去之后。
今夜的月色十分明亮,清澈澈洒在素园青一色的院墙上,反倒显得平日沉闷的院落柔和许多,望着窗外铺了一地的银亮,夕颜忍不住起身覆上一件披风,立在窗子旁朝天空望去,山中的夜是极静的,只有花草丛中,丝丝阵阵虫鸣,时而扣人心弦,原本在这青灰色院落中开得十分孤独的坛中之花,也仿佛遇着了鹅黄月光的相知,服帖地享受着这少有的夜色。
这段时日虽是独自过得平静,却因相隔甚远而丝毫感受不到边境两国战场上的厮杀惨烈,哈川合的信鸽最常飞来,或嘘寒问暖,或描绘草原之景的美好,又或讲讲珠珠的近况,却对战争之事只字未提。而四婶的来信却是直截了当,萧致远得知萧天磊与子逸皆是被苏灵薇所害时,曾一度与朝廷两位王爷光明正大的对抗,后来边境频频告急,粮草渐渐供应不及,而萧家铺子中的米铺又几乎掌管着全国的粮食,于是公孙尧与公孙旭先后去寻过萧致远,希望彼此能够言和一致对外,萧致远犹豫不允,直到后来吕载夫特从边境回到都城,同萧致远道出其中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萧致远这才松口,重演当年之行,资助前线。四婶信中还言说了子岚的近况,虽体内的毒已经稳定,却因丝毫没有排除而并不见醒来的迹象,可怜四婶只能日日以泪洗面,府上其他婶婶对如今的她冷言冷语,好在萧致远将她安置在临溪园子岚的院落中,也免遭众婶婶们的奚落。
而令夕颜倍觉失望的是,萧致远竟从未给她来过一封信件,也并没有遣池林城中的萧家人来枫山接她回去之意,夕颜他如此,是因体谅她的心情,叫她待致足月,还是对她的怨恨,毕竟萧致远的长孙,萧家未来的继承人子逸,是因她而亡。
夕颜恋恋不舍地回身,正欲往床榻上去歇息,目光却落在了窗边案上落放的玉箫上,顿时兴致浓厚起来,想想也许久没吹过这箫了,不忍这美景孤芳自赏,夕颜毅然拿起了那玉箫,踏出房门,站在游廊上,徐徐吹了起来。
**是夕颜同子逸学的,而如今的这一首绕梁而起的《牡丹浓》,也是子逸自己创得曲子。呜咽之声中,是迟来的幸福与不见牡丹花开的苦涩,虽总体上是欢娱的歌调,却叫每一个听着的人,都不禁泪湿眼眶,仿佛这只是叙述子逸自己心事的曲子,却在一点点叩打着它每一个听者的心伤,一触就痛。
一首曲毕,夕颜也早再经忍不住,泪湿了玉箫下的丝丝鲜红流苏。轻抚去脸颊上的泪流,目光落在了昔日子逸化作灰烬散去的地方,她便将那玉箫放置在游廊上的藤椅上,缓缓走到阶下那熟悉的空地处,从袖中取她一直携在身旁的那个锦袋,拾出里面的两片牡丹花瓣,蹲去,用细土将那花瓣紧紧掩埋在子逸灰飞的地方,闭目默念许久,才轻起身子。
“好精致的玉箫好悠扬的曲调只可惜了再没有欣赏的人。”清脆的讥讽声从游廊处直直传来。
夕颜一惊,院中怎会有其他的人,待回头去望,更是愕然,那立在廊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对她恨之入骨的苏灵薇。稳住内心的不安,夕颜凌声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你为何留在这里,我便为了什么没有离去。”苏灵薇把玩着手中的玉箫,明亮的月光下,能够清晰地瞧见她凝滞在手中之物上的目光,只听她口中念道:“方才那曲子是子逸哥哥做的吧?”
望着她同自己一样的凄凉模样,夕颜的声音微微缓和了些,轻轻道:“是的。那是子逸曾做的《牡丹浓》。”
“牡丹浓?”苏灵薇收起那极易被发现的心伤,冷哼道:“再浓他不也还是致死都不曾见它开放?”她目光朝夕颜一凝,继续道:“也致死都没有真正得到过你的心你如今在此为他守候,无非是因心中愧疚,此生有子逸哥哥那样的男子对你,乃是你这辈子都无法还清的债。”
被她如此说入心中,夕颜不禁一愣,叹息一笑:“我并不否认你的说辞。”
“知道那牡丹花为何迟迟不为子逸哥哥开放吗?”。苏灵薇缓步朝她走近些。
夕颜朝她望来,自己曾也有过许多关于那牡丹花的猜测,却始终无法参透,如今望着眼前这个冷面女子的相问,只得轻摇了摇头。
苏灵薇在与她半丈相隔之处停住了脚步,满眼的惋惜,却声音依旧凌然道:“我真替子逸哥哥不值。那牡丹分明就是你心事的象征,若你真心爱过子逸哥哥,那牡丹花必定会为他开放,也只为他一人开放,而子逸哥哥也自然是对这其中的玄机再明白不过,却偏执地想要争取,反为了送了性命也不曾见到它们的开放。”
听到她这话,夕颜霎然间愣住,她说得这般话语,也是自己曾经有过的猜测,却因它的不可能而被自己否认掉,如今再听苏灵薇道出,反觉得是自己执迷了许久,虽依旧有许多的不可思议在其中,却在如今经了这么多诡秘的事情后,幡然醒悟,原来子逸都是清楚的,清楚她的一颗心思托付谁身,清楚她的留在身旁只为弥补,清楚她的许多不忍。夕颜终明白了所谓旁观者清这一说法的深意,看来自己都不及子逸醒然,难怪当初哈川合会说,子逸是清楚一切的,也必定会放你与尹昭轩在一起。想到此处,夕颜的泪水早经不住满心的内疚翻涌而出,她在心中嗔怪着子逸的痴傻,明明知道一切,却还那样义无反顾地对她好。
“你根本不配得到子逸哥哥的爱更不配他为你去死因为你心中永远都只有尹昭轩一个人”苏灵薇几近嘶吼地朝夕颜冲来。
而此时的夕颜,已经木然地毫无所觉,只呆然立在原地,眼睁睁望着苏灵薇拿玉箫作剑,直直朝她指来。
眼看着那玉箫将要击向夕颜的眉心,忽然眸角处银光一闪,光亮划过夕颜的面颊与苏灵薇的眼,苏灵薇急急收回手中伸出的玉箫,抬起另一只手去挡那射向自己的银光,却根本无法看清那东西是何来路,顿觉危险将近,忙折身向一旁转去,待与乔夕颜拉开一段距离,站稳了脚步,这才没了那银光遮眼,忙注目望去,竟是尹昭轩正手握青龙剑从院墙上越了下来。
被方才那银光闪到眼处,夕颜这才醒然,忙回眸望去,见是昭轩,骇然之感不亚于在这素园中遇到苏灵薇时的惊讶,刚要开口去问,便被尹昭轩护在身后,只听他回过脸来,垂目低眉,并不朝她望,沉沉的声音却字字清晰地灌入夕颜耳中:“我说过,会信守承诺的。”
夕颜顿时木然,原来他临行前的那句承诺之言,竟是指曾说过的会守候在自己身旁,如此看来,这二十余日来的素园生活中,竟一直有着昭轩的陪伴。她有些湿润的双眼,紧紧朝义无反顾挡在自己身前的男子注视而去,他一如既往清秀的侧脸,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犹豫,却是坚定异常。
“我只当这山中就我一人在此,方才还感慨萧家大少女乃女乃对子逸哥哥的内疚之情,原来她留在这山中,是有更重要的缘故”苏灵薇见昭轩将夕颜紧紧护在身后,讥讽之言顿时扬出。
“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在这山中,是你们两人都不曾知道的。早在最初我便瞧见了你存在,知你是为了萧兄,只念你是后悔当初的任性,便不曾遣你离去,如今既见你发现大少女乃女乃再次为难,自然要出手相助。”尹昭轩定睛朝不远处的苏灵薇望着。
“早就想知道,是你那青龙剑锋利,还是我的独龙鞭灵活。不如就趁今日,你我来比划比划,也好解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苏灵薇话音刚落,也不待昭轩回答,便将手中的玉箫往腰上别住,别上箫的一瞬带出挂在其上的独龙鞭,扬手一挥,直直朝两人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