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林府,贾敏面如土色,眉宇间黑筋毕现。透过那双依稀灵动的眸子,方可见其往日袅娜的风姿。
“夫君,敏儿怕难与你携手白头了。”贾敏凑了半天气,强撑起身体往丈夫怀里靠了靠。
“别胡说,等开春你就可以下床了。”林如海温润地笑着,“咱们得亲眼看着玉儿嫁人啊!”他的心如刀搅般难受,搂在妻子脑后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玉儿?”贾敏眼睛一亮,低声呢喃,两行清泪如断线的珠子般顺腮而下。“夫君,若是你娶了别人,定能儿女绕膝承欢膝下,都是为妻害苦了你。咳……”伴随着惧烈的咳嗽嘴角沾上了腥血的鲜血。
林如海急忙抿去妻子的嘴角的血渍,“敏儿,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我夫妻的姻缘是前世就注定了的,若是不为夫还有未了的心思,我就陪你……”
贾敏挣扎着捂住了夫君的嘴,用力地摇着头,犹如秋后遭了霜欺的寒菊,“夫君万万不可,你还想让玉儿没了娘,再没了爹爹吗?你答应我,好好保护咱们的玉儿。”说完这些,贾敏已是累得气息微弱。
“敏儿,别说了,我答应你。”
“还有,还有,一定,一定要找到溶儿。”贾敏平缓了气息,再一次哽咽着说道。
“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到溶儿,也一定会给水兄报仇。”林如海低头轻吻妻子的发丝,心里却翻山蹈海,太子、溶儿,他们到底躲到哪儿去了?皇上以为溶儿死了,可他查过那死者虽与溶儿体态相当,便胳膊上却没有那道竹叶印。因此林如海笃信水溶一定还活着。
皇上一门心思寻找太子,料想也是毫无消息,否则他早对林家动手了。林如海面色愈沉,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儿。七年,找了七年了。他撒下开罗地网,只差掘地三尺,可溶儿和太子人间蒸发了一般,形踪难觅。难道是遭遇了不测?林如海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贾敏说了一早上话儿,这会累得沉沉睡去。林如海抱着妻子,眼不错神地盯着她的睡颜。想起那年高中探花郎,跨马游街与人群里的她一见倾心。几经周折终成连理,却不想……当年为救北静王妃耗尽气力,新婚之夜由妻子身上过了奇毒。纵然是林家以岐黄之术传家,依然无法破解夫妻二人身中的奇毒,害得玉儿生来体弱。想起这些,林如海心如乱麻。
夫妻二个相拥而卧。午后时分,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爹,娘,玉儿熬好了药,我要进来喽。”珠玉般清脆的声音如一缕清澈的甘泉,汩汩流进夫妻二人心里,萦绕心头的阴霾顿时散去。
“玉儿。”贾敏醒转,挣扎着坐起身来。她可不想让女儿看着自己病如膏肓的样子,急忙换了衣裳,理理云鬓。
林如海见妻子收拾妥当,这才抖擞精神亲去开门。
九岁的黛玉一袭桃红衣裙,腰下丝绦横着一块改良过的竹叶形碧玉,嘴角两个深深的梨窝盛着浅淡的笑意。纤纤玉手端着琥珀琉璃托盘,盘上两尊白玉盏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玉儿辛苦。”林如海了慈爱地接过女儿手中的托盘。
“玉儿给爹娘请安。”黛玉盈盈下拜,雪亮的眸子朝里间床上瞧去。“我娘好些了吗?”
“好些了。”林如海牵着女儿的小手,“节气不好,你身子才好些,这些端汤熬药的事交给丫头们做就好。”他瞧着女儿气色有些发白,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爹爹放心,玉儿才喝了药。”黛玉挣月兑爹爹的手,紧走几步奔到贾敏床前。
“娘,您的气色好多了,待喝了玉儿亲手熬的药,您就能全愈了。”黛玉伸手将娘亲脸上的青丝掖到耳后,亲昵地说。
“玉儿熬的药都是甜的。”贾敏看着女儿俏生生的小脸,心里涌起千万般的不舍。她多么渴望能再陪玉儿几年,女孩子没了娘,日后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想到此,泪又涌了出来。
“娘。”黛玉见娘亲落泪,腮边两串晶莹顺流而下。
“敏儿。”林如海朝妻子摇头。
贾敏用瘦削的手背抹干眼泪,破涕为笑,强撑着伸手刮了刮女儿挺俏的小鼻子。“玉儿乖,娘喝药。”
黛玉手持银勺轻轻搅到药液,待温度合适,这才一勺一勺喂给娘亲。喂罢药,又给娘亲含了两颗蜜枣儿。
“爹爹,你的药也要玉儿喂吗?”黛玉俏皮地问林如海。
林如海笑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北风呼啸而来,扯着榆桃的枯枝轻轻抽打着林府窗棂。
一家三口围着炭火盆下拥而坐。
“娘,下雪了。”黛玉指着窗外的六角精灵,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便下雪也是飘飘散散,薄薄一层。今日的雪却特别,撕棉扯絮,地上竟积了厚厚一层。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贾敏瞧着窗外的雪,想起儿时贾府戏雪的情景。小时候,大哥、二哥总是在下雪天陪着自己堆雪人,滚雪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长大了,哥哥们娶了嫂子。就再也没像儿时那般玩过。
“唉!”贾敏长叹一声,为了名为了利,亲人们都不像亲人了。她感慨地看看丈夫,若是老天爷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宁愿生在市井小民之家,与自己心爱之人守着竹篱草舍,同耕三亩薄田,粗茶淡饭平安度日。只可惜活着的人总是看不破,每每争名逐利骨肉相残。
“娘,您瞧着,玉儿去堆个雪人。”黛玉为解娘亲愁闷,穿上鞋子裹了大毛的披风,带着小丫头雪雁和春纤冲到院中堆雪人。
林如海拥着妻子站在窗前,看着女儿冻得通红的小脸,二人相视而笑。
“夫君,但愿玉儿永远这么快乐。”
“会的,只要找到溶儿,为夫送他们出海。”林如海早就暗下决心,水兄的仇他拿命去报。决不让溶儿和玉儿卷进纷争。只是不知老天爷给他的时间还够不够,三年,只需再有三年,他就可以给水兄报仇,找回太子,江山即可复位。
“娘,拿什么给雪人当眼睛呢?”黛玉气喘吁吁裹着冷风而入。
“给。”贾敏自妆奁里取出两颗黑珍珠递给黛玉。
黛玉笑着将珍珠镶嵌在雪人头上,这一点睛之举立刻就让人觉着雪人有了灵气。
这一年江南的冬天好冷,黛玉每日端汤奉药,贾敏的身子还是一天天虚了下来。爹爹总说,熬过这个冬天,娘亲就可以下床了。黛玉殷切地盼望着下一个春日的来临。
过了新年,黛玉已听到春天报道的脚步声。春分前一日,贾敏气色红润,居然还用了些粥。黛玉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
“轰隆隆!”一道闪电划过秀阁朱窗。
黛玉张开眸子,披衣翻身而坐,侧耳朵倾听。“雪雁,是不是打雷了?”
“姑娘,正下雨呢!”雪雁也才穿上衣裳。
黛玉顿时心花怒放,太好了,打雷下雨就意味着真正的春天来了,娘亲这回真的能好了。黛玉开心地穿戴齐整,拾级下了秀楼撑着丁香色油纸伞来到爹娘院中。
“啊?”黛玉手里的伞落了地,她盯着院中那两颗璀璨的黑珍珠,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娘!”黛玉提裙冲进爹娘卧室。
林如海木雕石塑地立在贾敏床前,他前对着门口,双肩不停地上下耸动着。
“爹,下雨了,春天来了,我,我娘好了吧?”黛玉颤着音问道。
“玉儿,给你娘磕头。”林如海的声音有些沧桑,他转过身,一脸的憔悴和落寞。
“娘。”黛玉唤了一声,扑到床。“娘,我是玉儿,您睁眼瞧瞧我。”黛玉声声泣血,贾敏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黛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弱的身体晕倒在娘亲身边。林如海抱起女儿,冒雨送回女儿秀楼,命王嬷嬷和雪雁寸步不离地守着。
林如海修书往京城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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