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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府。
李适坐在书房,向后靠在直背椅上,用手揉了揉眉心,抬眼望着面前的黑衣人:
“翌之,你跟随本王多年,对本王也算了解几分,对吧?”
翌之乃李适随身护卫之一,就是曾经转交外伤药给串儿的黑衣人。听自家王爷如此相问,颇有几分不解:
“不知王爷的意思是?若属下有什么做得不妥的,”
说着跪倒在地:“请王爷责罚。”
李适忙道:“翌之误会了,本王,唉我不是那意思。”
翌之一听李适自称“我”,就知道自己的确误会了,王爷只是想找人说说心里话。
“请王爷明示。”
“我最近情绪烦躁,自己都快控制不了了,我们情同兄弟,你帮我想想这是为什么。”
翌之闷笑:“王爷是说萧家的事吧,准确地说,是萧串儿的事?”
李适俊秀的脸庞闪过一抹可疑的暗红:
“我听说了她的事,胸中烦闷,老觉得喘不上气来,整日食不下咽,看着那些饭食都想揍一顿,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翌之比李适年长三岁有余,听闻此言,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难道,王爷不仅将她当作朋友,王爷根本是喜欢她?”
“我也说不清楚,我没喜欢过谁。”
翌之笑道:“王侧妃听了会难过的。”
“这是事实。是不是很可悲?二十岁的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本是不容易被人影响情绪的,可串儿的事却让我心中酸痛,老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她。”
翌之搬了一根圆凳,坐到李适对面,仔细打量他的脸色:
“自从那夜韩王去而复返之后,您就处于暴躁状态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属下认为,您的确是动了心思。可是,你们相差十一岁呢,您不觉得,她对您而言,还是个女乃女圭女圭?”
“说了你也不信。跟她说话,从来没觉得她是个小丫头,倒仿佛,我比她小。”
翌之捂嘴咳了一下:“您什么都想好了,还问属下干什么?您这正妃位置不会就是给她留的吧?”
“这倒没认真想过,可现在想来,倒极有可能。串儿是个有个性的倔丫头,还不知道她怎么想呢?而且,还有一点,小七看样子对她也很上心,我怕影响兄弟间的情谊。”
翌之摇头:“正如王爷所说,您喜欢串儿,还不知她怎么想呢。属下觉得吧,这选择是双方的。若串儿选择了您,韩王也无可奈何;可若串儿选择韩王呢?”
李适皱眉:“先不考虑这个。父皇要派我带兵出去,而串儿又不知下落,害她的人还躲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手。这次你就别随我出去了。”
翌之大惊:“那怎么行?王爷的安危对属下来说,是第一位的。”
李适抬手阻止他,眼神凌厉:“你想让我在外也不能安心吗?你带些人好好查一下,管他有几方人出手,只要查明,动手的指使的,都别放过。”
长长地吁了口气:“不帮她出这口气,也对不起她帮忙转交那么多钱财的义气。先查真凶,再查串儿行踪。找不到真凶,找到人也没办法保护她。”
翌之正色站起身:“属下明白。王爷放心。无论什么事,掩盖得再好,打扫得再干净,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嗯,”李适点点头:“后日我就要走,你帮我盯着韩王,让他别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一大早,串儿便被拉出被窝,一阵忙乱,顺心给她梳了双丫髻,用浅紫的缎带绑了,沾了点桂花油,抹在刘海发端,又打开首饰匣子,轻轻推了推串儿:
“娘子,戴什么样的珠钗首饰好?”
串儿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我说你们,至于吗?这么早拉起来,坐着等饭吃么?我又不用打扮得精细,有这工夫,还不如睡饱了再说。”
如意摆上早餐,陪笑道:“是是,娘子说得是。是婢子们紧张了。其他各院的一等丫头怎么都是十四五六的,婢子们太急于表现了。娘子体谅体谅?”
串儿白她一眼:“这屋也没个镜子,都看不到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戴素色点的首饰,就那珠花吧。我有一年孝期呢。”
顺心点头:“婢子明白。”
早餐是粥并几样小菜,串儿吃过,漱了口,如意赶紧拿了衫裙:
“娘子换衣吧。”
串儿无力地白她们一眼:
“以后,一定要吃过早餐,再慢慢梳妆换衣,千万别为了这样的小事折腾我。”
顺心如意忍笑:“婢子明白了。”
系了高腰长裙,串儿一下找到了唐女的感觉,微仰着头:“我看起来是不是有窈窕淑女的感觉?”
这时泥点抱着波力进来,只听见后面几个字,接口倒快:
“娘子,波力有淑女的感觉吗?婢子怎么没看出来?今天它又毁了一株果树。”
顺心如意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串儿瞪着泥点:
“谁说它来着?以后接话先听清楚。”
待如意将帔帛给她绕在手臂脖子上,串儿转了一圈,几个婢子羡慕地称赞:
“可真好看,象仙子一般。”
巳时中刻,串儿带了顺心如意前往正院旁边的安福厅参加家宴。
“咱们早些走着去,顺便看看府里的环境。”
“可他们会派人来接娘子的。”
“泥点在呢,有人来说一声就成。走吧。”
串儿婀娜地小心地走着,不由感叹:这高腰褥裙的确漂亮,可裙子长了些,自己还真怕摔交。相比之下,还是阿娘做的家常衫裙合心意。
一路行来,只见亭台楼阁与花草树木相映成趣:杨柳修竹,四面郁茂,名花异草,隐映轩陛,沿路建筑雕樑画栋,色彩艳丽,眩人眼目。
如意机灵地凑上前:“娘子,您现在看到的是这府里的小部分,嗯,一角。咱们府按方向分四个苑,夫人的正院坐北朝南,所以正院和正堂都在南苑,可平日宴客最爱在东苑,那里有水有亭台楼榭,最是大气;西苑分几个小院,为姨娘和以前姨夫人住所。过了二门,却是外院。外院有阿郎的书房,议事厅、幕僚居所,也有专门的宴客之地。”
串儿感叹:“算了,你别说了。放心吧,今后出门我一定记得带着你们,你不用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我。”
如意微嗔:“娘子,婢子可没那歪心思。”
串儿笑道:“是我有,好不好?有你们我可不怕迷路。看看风景,走走路,这小日子,过得。”
这时,前面转角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一个女子声音软软的:
“阿娘,一个庶女回来而已,也用得着这般盛宴迎接?”
一个声音略沉稳的女子声音道:“你还是叫我姨娘吧。有什么办法,人家是视为嫡出,得有嫡出的待遇。”
“儿就喜欢叫您阿娘。嫡出?若真视为嫡出,这么些年了,还未见开宗祠,哄鬼的吧?你看,其中的一位不就成了鬼了。”
“行了,别说了。你这性子,得收敛些,转眼要出嫁了。听说这孩子性子是个冲动的,倒不难对付。何况,一个女孩子,又没依靠,还真不用把她放在眼里。”
“阿娘,您说都这么些年,会不会弄错呢?”
“唉,错不了。又不是外面生的。那眼角的朱砂痔可是最好的印证。行了,你和气些待她。小丫头长大了,谁知道会有什么造化?结个善缘,也能互为助力。”
“一个庶女,能有多大助力?”
“你不也是庶女?”
“所以,儿就成了为夫人铺路的棋子。”
“作死,别乱说。快走吧。”
串儿站住脚,沉吟半晌:
“如意,刚才那对母女是谁?”
如意低声道:“听声音,是莫姨娘她们。”
串儿点点头:“看样子,她也没想跟我交恶。这样很好。走吧。”
到了安福厅,却见一满脸福相的白皙面皮的妇人满脸堆笑:
“哎哟,想必是串儿娘子吧?刚才派去接的人没接到,还挨骂了。早就想去问声安,可阿郎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包括夫人前去打扰,老奴牵挂得紧。”
如意在串儿耳边轻声道:
“这是朱嬷嬷,帮着夫人管家,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
串儿天真地笑着,甜甜地说:“朱嬷嬷有心了。”
朱嬷嬷恭敬地引着串儿进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想不到,在庶民堆里混了那么久,吃了那么些苦,这气度倒不输于谁,比其他庶女多了些沉静、大气、坦然,难得。
听着厅里欢声笑语,串儿就头痛起来,深吸一口气:早晚要见,还是安然接受吧。
朱嬷嬷进了门禀报:“串儿娘子来了。”
一时,厅内安静下来,仿佛本来就没人在,一切只是串儿幻听。
串儿微笑着走进去,并不东张西望,在顺心如意的引领下来到夫人面前不远,蹲身行礼:
“见过夫人。”
上座传来“嗯哼”的示意声,串儿抿嘴,从善如流马上改口:
“儿失礼了,见过母亲。”
一个女子轻柔的笑声传来:“不妨事。串儿受苦了。抬头让母亲看看。”
串儿微笑着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女子。
算起来,夫人王氏应该近四十了,可眼前的女子三十来岁,淡青色窄袖上襦,肩搭白色帔子,绣着暗金色云纹,下着描金撒花的红裙,裙下露出绣鞋上面的红色云履。随云髻,簪了赤金扁方,宝蓝点翠珠钗,手腕上戴着金镶玉飞鸾手镯,脸上挂着适意的笑容。
串儿惊诧万分:本以为今天见夫人,定然会见着一位金光灿灿的贵妇人,没想到,却是如此随意简单不张扬。
王氏没有忽略串儿眼在红一闪而逝的诧异,不由笑得更是灿烂:
“阿郎,串儿也大了,不能再这样叫着了吧?回了家,要么随了姐妹的次序,要么定下大名,您说呢?”
郭晞思忖半晌,方道:
“在家自然随了姐妹们的次序。串儿,在郭家,是以咱这一脉的同辈子女论序。你大伯父家有两个姐姐,二伯父已阵亡,有三子,无女,咱家你有两个姐姐,所以,算起来,你行五,对外就是五娘了。”
串儿懂事地回道:“是,儿记得了。”
郭晞正要再说,却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
“这珠花怎么到了她头上?阿爷说过给我的,快取下来。”
串儿尚来不及回头,一个鹅黄的身影已经冲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