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裴一皠的关系,是所有事件的起因,一个有人费尽心思揣测的死结。
叶语推测过自己和这位素未谋面,但却得到厚赠的老人的关系。从年龄上说,她不可能是这位老先生的子女,最多只能算上孙子一辈。从经历上讲,她和他压根素无交往,如果不是在葬礼上的那张照片和右馆里的画像,她连这位老人长的如何模样都不清楚,更不要提什么印象。
但是,过往的一些事情都在隐隐指向这位老先生在她以往的日子里充当过什么角色,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罢了。而且,这些事情不仅没有恶意,反而在关键的时候托了叶语一把。
裴绍说他调查过,这位裴家家主与她的家庭没有什么联系。偶尔到过那个城市,也只是生意上的往来,时间节点上的巧合。叶语相信他的结论应该是可靠的,那就是这位老先生和自己的确没有必然或者隐形的联系。
只是在几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叶语在脑海中反复搜索一切可能的往事,的确没有一丝可能。
最让叶语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么重要的遗产,这位老先生说给她就给她了,除开不能转手之外,就没有了附加条件。任谁都知道裴园对于MH来讲的意义何在,但这位奇怪的老先生就像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般,随手扔给了叶语,不做任何解释。由此可能会带来的流言蜚语,他压根就没有想过,更没有想过为了抵挡这些可能的非议而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这种解释,便是为叶语正名。
所以,直到今天,叶语还是以一个毫无关系的外姓人掌控着MH的象征,让所有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觉得纳闷和雾里看花。
这种含糊其辞,最后只能伤害裴氏的声望。
大家都知道裴一皠老先生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走的时候没有老年痴呆,也没有失心疯了。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糊涂、或者说让人费神猜测的决定。
自己到底和裴老先生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这个问题叶语自问过很多遍,相信也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只是,她没有想到第一个向她正面提出这个问题的外姓人竟然是南乔,这个与裴家永远势不两立的人。
南乔的电话和问题都很突如其来,他早就知道叶语是裴园的继承人,当初他就以一种嘲笑的姿态说他对裴家这点烂事没什么兴趣,但现在为何又突然专程来问自己呢?叶语虽然不太深入南乔的生活,但对他的人品倒还有一二份的信心。但今天这个电话让她有丝疑惑,自己到底有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心里那丝怪异的情绪开始弥漫。
叶语嗫嚅了一下,才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南乔知道对话那头的叶语停顿片刻的意思,对于一个一直标榜自己从来看不上也看不起也不想问的人来说,今天的问话的确是让人不快。但是,现在他也暂时顾不得这些了。
“我,听到一个荒唐的故事。”南乔模了模鼻子,心中渐渐坚定,“裴老头下一个继承裴园的人,她一定会是我的未婚妻。”
叶语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中,冰冷、以固执的姿态砸在玻璃窗上的雨点,竟然觉得这个世界处处透露着不真实和荒谬。
从她在接到那一张机票,踏上裴园的土地开始,一桩桩或奇怪或诡异的事情发生着。叶语虽然可以娇憨着,可以充愣着,让这一切不合理的事件变得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甘愿得过且过着。
这是她的性格,但不是她的全部。另一部分她不愿意承认的、被生活所磨练出来的揣测人世间险恶繁复的神经在最深的地方悄悄地紧绷着,越绷越紧。因为她抢出如今虽然只是疑问挥之不去,但就像挡住了天空中本该闪烁的群星的云霾,以黑沉沉的姿态挡住了她头顶的天空。
而今天这一句话,就像这铺天盖地的冻雨狂躁地敲击窗棂一般,重重敲击在她那一直游移不定的心坎上,一击致命,绷断了那根不知在何处的神经。
叶语忘记了呼吸,仿佛身边那张围绕了很久,却一直不肯落下的透明大网,终于以雷霆一击的方式将她一网捞起,越困越紧,看得见挣扎,却挣月兑不掉这扼人大网的拖拽。
“为什么?”叶语的声音很干,嗓子很涩,心底不具名的恐惧慢慢慑住了她的心脏。
南乔的声音很遥远,但却像天雷和闪电一般,一下一下敲进她的耳膜。
“裴家的第三代需要和那个腐烂了的家族联姻,而你就是那个第三代。”
……
裴一皠和萧劲的协议,十年前便存在的一纸协议。
议亲,这种横跨千年的联姻怪胎一纸存在于这些或古老或富豪或权重的家庭中。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为了保持家族千年万年的传递下去,这些高高与众生之上的家庭,发展出四通八达的枝叶,团团抱紧,抵挡岁月的玄风。
裴家的这种议亲不是第一次。
裴畋、裴绍都是这种制度中的实例。不同的只不过是裴畋顺从了,而裴绍因为裴孜的缘故而拒绝了,当然,如果不是艾家最后突然垮塌了,这件事情必定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
虽然裴绍从来没有提及,但关于他的婚姻一定也在艾家之后有了新的安排。他是裴家未来的新主,这个傲人的身份一定会让裴家谨慎地再次寻找能够联姻的大家族。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尚未找到适合人选,还是裴绍日益丰满的羽翼让他敢在婚姻方面自行主张,反正在裴老先生暴逝之前,他还是一位钻石单身汉。
但是,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怎么能仅凭一门婚姻就能形成呢?远远不够,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些大家族的每一个子孙都要背负起这一使命。这是他们冠以家族姓氏,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所以,不管男女,只论需要。
萧劲,难道就是十年前裴家最新发现需要的人物吗?
……
裴家有四房,四个传人。但是叶语知道只有裴畋和裴敖是裴老先生的亲生。裴政不过是二房的养子,而裴孜更是裴畋的孩子。
所以,她如果是裴家的孩子,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她是裴畋的女儿、或者是裴敖的女儿。
她是裴敖的女儿吗?
这个念头一闪现,便被否定了。裴敖不可能有孩子,这个刚刚知道的无情事实告诉她,如果她是裴家的孩子,那么只有一个人符合。
裴畋。
叶语木然地抱膝坐在窗台上,心跳如雷鼓噪着,但却带不动全身凝固的血液,只好任其在体内变冷、冻结。耳边轰鸣着三个字——“第三代”难道这便是人世间的悲喜剧吗?命运这位写者,总是喜欢在不经意间重叠出丝丝血意。
虽然心底否认了千万次,一再告诉自己,不要相信南乔的话,因为她有裴绍的亲口证实裴绍信誓旦旦地告诉过她,裴畋从未抵达过中国。而在她的记忆中,她的母亲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机械厂工人,应该也没有机会出国。
所以,基于这样的事实,她虽然有玩笑过,但实际上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当年的实情到底如何?她的父亲从来没有说过。现在想来那段沉默却更像一段禁忌,一段父亲不愿意回忆的禁忌。
但是,她该找谁去证实?
叶语颤抖着手,快速地翻动着手机中的通讯录,找到那个号码,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是否已经太晚,她现在只急于证明这不是真的
电话响了很久,直到一个模糊带着睡意的嗓音响起。
“大师兄……”叶语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思绪堵塞在出口处,却找不到组合的话语。
“小语?”电话那头的声音在短暂的错愕后,马上反应了过来,廉锦枫那洪亮的声音在耳廓边回荡,“这么晚还没睡?”随后这位忠厚的中年人感觉到了怪异,“你怎么了小语?”
听见大师兄那醇厚的声音,叶语慌乱但强行忍着的泪水突然决堤,好像在溺水中突然攀上了一个巨大坚硬的横木。
……
燕子揉了揉发困的眼睛,觉得自家的男人好像接这个夜半来电也未免久了一点。她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披衣起身,往外间走去。心里嘀咕恐怕又是三弟被他那永不知道满足的老婆撺掇着来问小师妹的电话。她有些气恼那个女人贪婪的个性,也有些埋怨自家男人。她说了别把叶语拿来的东西送到三师弟家,免得那个女人看见了就如同吸血的蚂蝗上身,不吸饱叶语的血是不会罢手的。结果,男人说每家师兄弟都送了,总不能三弟那里不送,巴巴地给送了过去。
结果如何?那个女人这下不可收拾了。天天在家闹,逼着三师弟到这个“暴发”的小师妹处多捞点油水。后来知道三师弟的确不知道小师妹在哪里,所以便盯上了他们家。基本上每周都要来闹一次。开始还是客客气气,说几句软话,到后来看到他们夫妻俩缄口不言,知道套不出什么话来后,便冷嘲热讽、指桑骂槐开来。到后来索性变成泼妇骂街,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
谁不知道她燕子也算是个刚直火爆性子的女人,到后面实在忍受不住那腌臜气,一棍子把那女人赶出了家门。结果,还挨了自家男人好几句说。那女人看见自己讨不了好,便天天逼着那个软骨头的三师弟来软磨硬泡。
“我说……”可是嗔怪的话刚到嘴边,燕子便住了口,还有些睡意的眼睛慢慢瞪大了,因为她看见自家男人脸上那越来越沉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