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荒唐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这是因为有荒唐的人存世。叶语站在原地,带着三分滑稽的面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却在思付难道他被自己刺激得发疯了?
不,他本来就是疯的,对了,一定是自己那不留情的话刺中了他内心的伤痛,让他疯魔了。
是的,是她的错误,凌慧茹博士曾经向她解释过,对待恐惧症的病人,在没有医生的指导下,千万不能让他轻易地处在他恐惧的环境中。可是,她却偏偏愚蠢到亲口提到了那个名字。她真是猪脑,为了一时的冲动,竟然管不住自己这张可恶的嘴
想到这样,叶语释然了,她瞪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弯弯的新月。
“对了,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林肯纪念堂前的樱花,我们果然来早了,别说开花了,连花骨朵都没有见到。”叶语东张西望着,那些光秃秃的树看上去哪里有一点美感?
“小叶子……”
“大概什么时候能开?现在已经是三月初了,三月中旬能开了么?如果可以我们就多待几天,说不定……”
“小叶子”裴孜拦下了她叽叽喳喳的话匣子。
叶语抿起了嘴,半响后才说:“对不起,桃花眼,是我不好。裴绍一直说我这个人就是神经大条到无法想象的地步。我不说了,等雨停了,我们就回酒店吧。”
裴孜看着她畏缩在冷风中的脸,一阵不忍和自责让他握紧了拳头。但是,他既然自呈不会后悔,在裴绍和叶语之间,他永远只会选择裴绍,那是近三十年的兄弟之情,更是无法还清的恩情。他没有命还给他,那么就让他为他扫开一切不利的阻挡吧。
“这一次,并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复诊,主要是为了你。”裴孜松开了口袋中的打火机,下了最后决心,“因为你出现了恐惧症的前期症状。”
叶语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和愤怒,只是她暂时忍耐着没有开口反驳他。一方面是事情过于突然,而另一方面她的确怕再次刺伤他不稳定的病情。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认为我是在说胡话,是发病的症状。但是,我要告诉你,不是。我的病的确不能根治,但至少有一点,我发病的症状里并没有胡言乱语这一项。”
“你还记得你在温泉晕倒的事情么?你的解释是泡得太久,被热气蒸晕了。其实不是,而是和我一样,面对着什么让你恐惧的事情而诱发了症状。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但是你一定记得裴绍脸上的伤口。”裴孜慢慢地说着,同时注意着叶语的眼睛,看见了她眼睛中一丝的慌乱和害怕,“那是你抓的,是裴绍为了阻止你自残而被你抓的。那里还不是最严重,在他的肩头有一大片乌黑,那是你在无意识状态下咬的,咬得很深。”
“可是醒来后,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和我最初的症状完全一样。只是在多年的治疗后,我发病的时候不会再失去意识,这是药物控制的结果。”
“我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确诊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裴孜的脸色黯淡下去,“我不能劝服裴绍,他在犹豫,但我知道哪怕他再犹豫,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他在害怕什么,不用我说你也能明白。关心则乱,他的心已经乱了,所以做出的决定只能是带着他的感情色彩,不会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要告诉你,小叶子,和我留在美国,我会请为我主治的教授给你看病。你发现的早,所以一定会更快地控制住病情……”
叶语觉得自己是被命运这个魔术师关在了一个漆黑的盒子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但她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前的人,竟然说她和他是兄妹?太可笑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裴绍亲口像她确认过,他们不可能是兄妹。那么,作为裴绍同父异母的兄弟,她和裴孜怎么可能是兄妹?
命运虽然对她并没有什么优待,但起码不会开这么恶劣的玩笑。她在幸运的十字路口打开的超级大礼包,不可能装着一个恶作剧的玩偶。
他说她有病?他才有病她是正常的了,十年前她便是正常的了。她正常的读完大学课程,正常的得到一份工作,正常地上下班,正常地看着所有正常人看的连续剧。她哪里有一丝恐惧症?她的神经明明是天下最粗壮的
手中的那张纸算什么?那些英文她根本看不懂,谁知道上面鬼画符写着什么?就算写了,也可能是假的,看,连一个公章都没有的报告,怎么会是真的?
叶语笑了,这个家伙从见到的第一面开始就在耍她不是么?所以,不要和他计较,他是和她在闹着玩的。
看着叶语扬起的笑脸,裴孜知道她完全没有听自己在说什么。
“也许,你愿意听听这个。”裴孜打开了电话的录音键。
手机里传来裴绍的声音,低沉而苦涩,“我不知道怎样做决定……”
……
“不,对我而言什么都可能成为累赘,除开她,还有你。”
……
叶语的心瞬间收紧,他的声音堵塞了她全部的心房和血脉。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连裴绍都知道她是个精神病人
这一认知,霎那击垮了她刚才还牢不可摧的意志。身体已经支持不住精神的崩溃,叶语慢慢蹲体,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让我来监督你,是假的么?”她呢喃道,“志愿者……也是假的么?”
裴孜沉默着。
叶语惨淡地笑了笑,“真的,果然被你说中了,立场全部颠倒了。原来,有病的那个,是我。”
不是悲伤,而是恍然,原来,天早就塌了,而她还一直懵懂无知。
她是怎么回到酒店的,已经不重要了。只记得躲在厚实温暖的被窝里,依旧抵挡不住心中的寒意和颤抖。裴孜一直坐在她的床头,一步未曾离开,但她的眼中已经看不见他了。
要她接受这个事实很难,但心底有个地方残留的片段却一再告诫她,不要还有痴心和妄想。裴孜没有欺骗她,她还记得那段黑暗和诡异的楼梯,还记得那绝望的挣扎。原来,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是阻止她的那双手来自于现实中的裴绍。如果有一天,裴绍没来得及阻止她,她会干什么?像裴畋一样杀人么?如果,她有一天醒来,发现杀的人是裴绍的话,那她该怎么办?
预见可怕的未来,让她脑海中一片混乱。
裴孜没有选择隐瞒,因为他说过,如果只能二选一,他只会选裴绍。她又何尝不是?他不会觉得她是累赘,但她不想成为那个累赘。
她了解裴绍,他不会因此而离开自己,可是难道自己忍心看着他生活在随时崩溃的日子里么?她的症状最坏会到什么程度?在以后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里,他将会面对几次她的发病?这种生活对于普通人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更何况他还要同时负担双倍。
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言论是如此轻巧而显得幼稚可笑。裴绍,这个她指责的男人,原来心底是如此想的。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懂得只要深深爱过,就该明白他不想给她那么痛苦的选择权。这种保护爱人的心是如此强烈,强烈到看不清任何其他的感情。
窗外寒风苦雨一直没有停歇,敲打玻璃发出的沙沙声,在她的脑海中如同几万人的聒噪声,折磨着她,让她无法安心地闭上眼。
床头的孤灯,晃得她目眩神迷。很久才抬起头,看着一直坐在身边的裴孜,“有烟么?”
叶语不会抽烟,但是现在她需要一支,如果没有那烟雾麻痹神经,她怕自己会提前发疯。
裴孜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盒七星。
ZIPPON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击打声,一小簇带着蓝光的火苗出现在眼前。叶语笨拙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但第一次抽烟却不会拨火。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裴孜点上烟,放在唇边微微吸了一口,再塞进了她的手里。
“咳咳……”
和所有影视剧里第一次抽烟的人一样,尽管这烟并不强劲,但叶语还是咳出了泪花。
裴孜的手伸了过来,“不会就不要逞强了。”
叶语在烟雾中眯了眯眼,拨开了那只自己面前的手。
沉默了片刻,叶语习惯了那烟的粗粝和干涩,“死刑犯临行前总是要求一支烟,我还当那是电视里骗人的情节,原来是为了麻痹自己。”
裴孜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遮挡住了变幻的神情,他没有后悔,只觉得对不起她。他太着急了,害怕裴绍感情用事将她带回国去,更害怕裴绍的一辈子就被他们两个给拖垮了。前三十年,他欠裴绍的太多,感情、生命,他都欠他,而且注定是无法归还。他不想后三十年依旧这样欠下去。
叶语不会孤独,她还有他在,他总归是她的亲人,而且还是一位感同身受的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