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捏了捏挂在胸前的通讯袋,里面有一封墨迹尚未干透的书信,用红色漆印封口。这是一份家书。从司令部到书信要去的地方,快马也要跑上一日。裴一皠不敢懈怠,仗着身强力壮,硬是在太阳偏西前到了镇头,陪园里这里不过三四里路,只要耽搁的时间不长,他完全可以在天黑前抵达。
想到这里,他便决定先替自己和那跑了一天的军马填饱肚子。小镇不大,但该有的酒肆杂货铺倒一应俱全。裴一皠找了家路边小店,将马交给店小二,嘱咐一定要喂上等饲料后,便迈步进了小饭馆。
殷勤小二将这个看着还有些稚气,却不敢怠慢的着军装的少年让到靠窗的位置上,一边讨好地询问他想吃点什么,一边又竭力推荐店里的卤牛肉,说这是方圆百里一等一的美味。裴一皠模了模口袋中几张薄薄的票子,只要了几样能填饱肚子的饭食。心中想着,如果能早点将信送去,说不定那边能得到一些赏钱,回来的时候再尝尝也不为迟。
这时,门口一阵喧闹,一部看着气派不已的福特车停在了小店门口,整台漆黑的车身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引得无数路人驻足观看。
车里下来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尚未进店,掌柜的便急忙迎了出去,不停作揖道:“白管家,您来了,您要的东西小的一早就准备上了,下足了料,就等您来取了。”
那梳着光亮头发的男子微一颌首,信步往店内走去,目光在裴一皠脸上稍稍停留便转头继续往里走去。
裴一皠并为多加注意,草草吃完饭,结完帐便走出小店。正等着小二将马牵来,这时一个声音闯进了他的耳朵。
“小姐,我们快回车里吧,要是给太太知道,又要骂我了。”
裴一皠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女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正痴痴地望着他的军马,对身边那个丫环打扮的少女不理不睬。
站在一旁正准备牵马的店小二有些局促不安,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份,所以也不敢造次,只好陪着笑脸说道:“白小姐,您看着客人还等着我牵马过去呢,您看……”
那个少女也不答,只一心一意地抚模着军马,仿佛在她眼中这马是一等一的宝贝。
“你喜欢马?”正当她满心欢喜地和马儿亲近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少女回头一看,一个人站在她的身后,夕阳在他背后闪烁着最后一丝光芒,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晕。
夕阳下,穿着马靴军服的少年,笔挺的身姿落在少女的眼中,少女不觉一怔,微微闪了神。
少女最后还是被丫头给推上了车,这时那中年男子也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八宝盒。望着车门关上扬长而去,裴一皠微微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便将这种情绪淡忘了,眼前重要的事情便是尽快赶往陪园。少爷接过店小二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向他打听清楚陪园的方向,便策马而去。
陪园,掩映在翠兰叠嶂中。
进入庄园,裴一皠被前厅管家引入了正堂。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世界上还有这么豪华的地方,满目金碧辉煌,让他竟然觉得有些自惭。
正彷徨恍惚间,有一股香风袭来,一个眉飞色舞的年青女子走了出来。只是看见他,有一时怔住了。
“哟,怎么来了个少年郎?”
旁边的前厅管家立刻躬身道:“刘太太,这是老爷的亲卫裴士官,是送信来的。”
听到前厅管家这么一说,这位刚才还兴高采烈的**顿时有些兴致缺缺道:“是么,怎么派了个孩子。”
裴一皠脸皮微红,刚刚十七岁的少年面对这个香风阵阵,风姿绰约的成shu女性,浑身不太自在,而且这个女人还有满眼轻视。
“你在这里胡闹什么,老爷派来的亲兵什么时候轮到你发表议论。还不下去。”正尴尬间,一个年约三十多的妇人在众多丫环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厅中。
那女子一看见这夫人,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微微福了福身子,然后一甩香帕,头也不回地走了。
前厅管家一见也立刻恭迎,一边小声地为裴一皠介绍道:“这是大太太。”
那妇人仪态端庄,看着便知道出身不凡。她看了看站在堂下的裴一皠,便招招手道:“不用拘谨,这里不是你们军营,放松些便好。”
裴一皠哪里敢如她所言,立刻立正,一个军礼。
“是师长送什么回来了么?”那夫人也不为难他,只是客气地问道。
“是,这是师长的书信,请夫人过目。”说完,裴一皠通讯袋中拿出书信,恭敬地双手奉上。
前厅管家立刻接过来,送到那位大太太面前。
大太太微微一笑,对着裴一皠说道:“看来,以后你要常来往陪园和军营了,不用拘谨。一路辛苦,白二,带这位小哥下去用晚膳,还按照惯例办即可。”
前厅管家立刻答应下来,便领着裴一皠往下房走去。
后来裴一皠才值得这按照惯例实在是一笔不少的犒赏。用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后,他被安排在前院的一间单独房间中。根据那位前厅管家介绍,原来往常便一直是这样安排的。他现在住的房间,便一直是专门给像他这样的亲兵准备的。
裴一皠第一次在这么好的地方住宿,反倒辗转难眠,后来索性披衣起身,走出房间,抬头一看,便有些不安。晚上的夜空中拖拽着一大片乌云,乌云下,隐约可以看见有白色光亮在蠢蠢欲动。暴雨将至,裴一皠索性不再回房,而是转身往马厩走去。这样的天气中,他有些担心军马会不会受惊。
一路上,只有几盏油灯挂在石墩上,在风中摇晃,几不可见的火光根本起不到照明的作用。裴一皠不禁加快的步伐,匆匆往马厩赶去。
刚到马厩边,一团昏黄的灯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个晃动的身影让他心生警惕。这么晚了,还有谁在马厩?看那模样不是上更的更夫,也不是加草的马夫,裴一皠不觉拔出了佩枪。
刚想断喝一声,突然一张皎洁如月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傍晚时分看见的那个富家小姐。
“你……”
“你……”
俩人同时一惊,又同时收口。
看着裴一皠手中的佩枪,少女明显畏惧了一下。
裴一皠有些讪讪地放下枪,但不知如何开口。看她这模样,即便他再呆蠢也知道,她便是师长家的女眷。
“我……”少女张口斯斯艾艾道,“想来看看马……这……是你的马么?”
裴一皠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父亲……说女孩子不能骑马。”少女借着夜色遮挡住脸上的红霞,“可我还是忍不住……”
裴一皠大致了解少女想表达的意思。他明白眼前的少女正是师长的女儿。听老兵说过,师长只有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却总不能如愿。
“以前,张副官……能偷偷让我骑他的马……”少女继续小声说道,“可是,今天他没来……”
裴一皠知道少女口中的张副官是谁,以往送信都是由张副官亲力亲为,只是从今天开始,送信这个任务由他接任。看见少女有些遗憾,但更多期许的目光,少年也只好回答,“张副官有其他要事,所以以后都由我来陪园送书信。”他略略回避少女期许的目光,让他和张副官一样让她骑马,这个他可不敢想,万一把这个娇滴滴的小姐摔坏了,他可赔偿不了。
少女看懂了他的表情,当听到张副官不会再来,她顿时失望地撅了撅嘴。不过,她很快摆月兑了这种失望的情绪,有丝好奇地望着他,“我叫白静姝,你叫什么?”
“报告小姐,在下裴一皠。”听到她的问话,裴一皠不禁双脚一靠,行了一个军礼才回答道。
白静姝看见他这付模样,不觉莞尔,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多大了?”
“十七。”
“比我大两岁,我今年十五。”
听见白静姝自然的回答,裴一皠微微一怔,她竟然在和他说话,一点儿都没有大家小姐的做派和脾气。
“你会经常来么?”
弯弯如明月的眼睛望着他,让他一阵不知所措,只得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这便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模样。
……
叶语看着沉浸在往日里的裴一皠,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原来还是有一丝人之常情。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位上位者绝情冰冷的心却让她印象深刻。
可是现在,当他提及那个名字时,冰冷的脸上竟然还有一丝冰雪消融的痕迹。
叶语抬头望着那张被裴一皠拿在手中的照片,心头虽然好奇万分,但还是勉强控制住心头泛起的八卦之心。毕竟她大致也能猜到后面的一些情节,如果真是团圆的结局,那她父亲就不会流落在外了。
裴一皠从沉思中醒来,瞬间又恢复到了那个无情的冷漠之人。
“有生之年,总要经历一些意想不到的,但事实一再证明与我作对的,不论是人还是其他什么,都最后败在我的手中,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这样做也改变不了我决定的事情。”裴一皠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便顺手将相框覆盖在桌面上。
叶语有些发怔,刚才还有丝温情的人,突然翻脸无情起来。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轻微的敲门声,裴一皠说了句“进来”,一名大汉悄声走了进来,低声回报道:“老爷,门口有一位章女士求见。您是否见她?”
裴一皠的目光微沉,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眉头微微一蹙,看了一眼叶语,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对他吩咐道:“去叫裴管家过来。”
大汉领命退下。
裴一皠的脸色阴沉,显然他对本来想要说的话,被莫名的访客给打断,弄得有些不快。但他并没有拒绝来访者,倒让叶语觉得有些好奇起来。
正在这时,裴管家出现在门口,裴一皠对他说道:“你送小姐上楼。”
裴管家躬身领命,对叶语做了一个手势。叶语只得站了起来。
走出书房的一瞬间,叶语无意间一回头,顿时被裴一皠脸上表露出的杀气给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知道那杀气不是冲她而来,但那恐怖的眼神还是让叶语不由自主的胆战心惊起来。
张女士?难道是因为她?叶语立刻有了打探消息的意图,不管这张女士是谁,如果能对裴绍他们有利,她都要争取一下。
叶语嘀咕着,但走在前方的裴管家丝毫没有让她逗留的意思,坚持让她马上上楼。
叶语急中生智道:“裴管家,我有点饿了,你能给我弄点吃的么?”
裴管家低眉顺目道:“请小姐上楼,我立刻吩咐厨房为您准备。”
“不用这么麻烦,你带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随便就好。”叶语笑着说。到厨房必经过大厅,那么她就能趁此看一看到底是那位访客的模样。
“小姐不能丢了身份,请您先上楼,我马上会让厨房送餐到您的房间。”裴管家笔直的身形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坚持叶语必须上楼。
叶语干瞪眼没办法,这裴管家果然是人精,一猜便知道叶语有什么打算。
“好啦,好啦,我马上上去。”叶语有丝懊恼,又有些赌气道,说完一转身便往楼上大步走去。
裴管家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便跟着上楼去了。
但楼下的声音还是提前一步传入了俩人的耳朵,一听见那声音,叶语顿时凝固的身形,心中大为困惑。
“果然是好气派的房子,与裴园比起来丝毫不差。”一个轻声但充满嘲笑意味的声音隐隐传来。
那声音的主人,她认识。
四太太
叶语明白此“章”非彼“张”,突然来访的那位正是唯一不被裴一皠承认的四太太,章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