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语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她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也无法想象那个时代人命有几多不值钱。为了阻止一位小姐下嫁一名副官,白家竟然用一个团作为陪葬。
“那……您怎么……”叶语有些难以组织言语,清楚地表达。
裴一皠却听懂了,他摩挲这光洁的龙头杖上的龙头,淡淡地回答,“我当然不可能逃走,本来便是针对我而来,我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准确的说,我当时离开死亡只是一步而已。他们以为我死了,所以只草草检查后,挖了一个大坑,把我们这些人都扔了进去。”
“也许,老天爷知道我死了太冤,所以,让我还是从这个死人坑里爬了出来。准确的说,是被一帮马匪从土里给刨出来的。”
“不过,他们把我挖出来可不是心存善意,只不过想从这些已经死了的士兵身上发最后一笔小财而已,结果却发现了还有口气的我。”
“他们本来想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有人说了句话,饶了我的性命。那批马贼里倒还有一两个心肠不错的人,把我拖回了山里。我的伤很严重,整整养了一个冬天,几次差点性命不保,但最后总算是活过来了。”
“活着,就会想到很多事情,经历过死亡的人总是会看透很多东西。比如那一次奇怪的袭击。”裴一皠在讲到这一段时,微眯的双眼突然爆出阴戾的神色,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怀璧者有罪,更何况他拥有的竟然是高高在上的白家大小姐的纯爱。这份情意已经变成足够杀死他无数次的理由。
如果他死了,一切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且战死沙场,也许是一个更不错的借口。
“像我这样的人,死了又能怎样呢?只是不该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
叶语紧紧地闭着嘴,虽然这个故事离开现在已经太过遥远,但她依旧可以想象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这是一场怎样的爱恨情仇。
“这时候有人给我带来了一个消息,白家要办喜事了,那位大小姐竟然要嫁人了。我便连夜模下山去,赶了三天的路回到了这里。趁着天黑,我模回了陪园,我就是想告诉她一句,我还活着。”
“你们见到了?”叶语见裴一皠沉默下来,便追问道。
“见到了,而且见到的不仅是她一个人,还有我们的孩子。当我模进她的房内,还没有来得及问上一句,就看见她隆起的月复部。于是我便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嫁人了。”
叶语微微一涩,那个时候未婚先孕会有什么下场?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定是会被人用唾沫星子给淹死的。那位白家小姐在爱人尸骨未寒之时,便要另嫁他人,想必便是为了掩盖此事。只是她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么?
至于白家花了这么大力气搞掉了裴一皠,如果他再出现,这一次一定是在劫难逃。白小姐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将裴一皠带出了陪园,让他逃命去。
“那……是我的父亲……?”叶语弓起了身体,紧紧靠着桌子边缘,指尖发白。
“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名字,不管男女,就叫裴放。”
叶语的父亲的确单名一个“放”字,现在想起来她才明白他父亲的确和裴敖是一辈里的人,裴一皠的儿女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反文旁。
“后来呢?”
“我不知道,只记得她最后留给我的话是,她会好好地守护这个孩子。我不能再继续逗留在那里了,所以只能再次回到了山里马匪那里。”
“但是,一个月以后,一切都毁了。白家都毁了。”
叶语越听越心惊,以往听到的星星点点在这一瞬间都想起来了。
白家突然的倒塌、强盗冲入白家的烧杀掳掠、白家大太太的乱刃分尸,白家小姐的被杀身亡,那些在东珠嘴里当景点往事絮叨的事情,突然活生生出现在了面前。而这一切不再是故纸堆里的历史,而是至今还在发生影响的事件。
“他们……都死了?”
“那时候我以为是的。”
“你不想报仇?”
“白家被谁血洗都不知道,我找谁报仇?”
叶语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裴一皠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沉浸在那个故事中,“但没多久,马匪被剿灭了,我逃得了一命,还带走了不少细软。我带着这些资产去了上海。偶遇机缘,在那里立足,娶妻成家了。后来,国内的形势实在糟糕,我便决定远赴海外。老天待我不薄,不仅捡回了性命,而且还在多年后谋得了一席之地。等我回来之后,才发现在我名下,已经被我弃之不用的陪园竟然还在,虽然荒芜了,但还能回到我的手中。从那以后,我便决定是时候将事业移回来了。”
“裴敖是我妻子的侄女,她父亲在内战时死在了战场上,所以我们便将她带在身边,作为长女。所以,她并不是我的孩子。后来裴畋出生了。又收养了裴政。而唯一有我血脉的人,只有裴畋而已。”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原来我和她的孩子还一直活着,只是可能我们一直没有父子的缘分,五十多年来,我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我把你列入了财产继承人的名单,希望能够补偿一二,更何况,由于你祖母的关系,这裴园传给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如果当年的惨案没有发声,那么白家小姐,白静姝一定是这陪园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裴一皠才有这么一说。
叶语皱了皱眉头,这才完全了解了自己的来历和血缘。
“那裴绍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我一个?”叶语沉吟了一会儿,提出了问题。
裴一皠的眼中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是那个女人在外面生下的野种,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否则怎么能让那个女人这么轻松地便离开了?”
这种厌恶是这样赤luo,完全不符合他高深莫测的一向风格。
叶语的情绪有些错乱,一时她自己都无法分辨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震惊有之,担忧有之,但掩藏在这些情绪下的,竟然还有一丝窃喜,而且这一份跳跃的感情竟在无限地扩大,最后淹没掉了前者的不良情绪。
是的,的确是窃喜。
原来他和她根本就不存在血缘关系,原来那道横亘在心头的防线,竟然是著名的马奇诺壁垒。虽然裴绍毫不在意地踏过了这道防线,但在她心中,这条防线是不可逾越的。所以,她已经做好了等待他离开的最坏打算。
但今天,忽然听到了这个霹雳一般的消息,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想看一看这是否是真实的天空。
“我要告诉他我要告诉他”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地呐喊,连心跳声都大到震耳发聩。
只是这时的叶语并不知道裴绍早知道了这个秘密,而且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叶语。因为在他看来,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所谓血缘的阻挡。
强按心头的欢笑,叶语干咳了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拘禁我。这些根本不能解释你拘禁我的理由。”
“我不喜欢这个词,也许你该用保护两个字更恰当。”裴一皠平静地放下酒杯,揉了揉有些肿胀的眼睛。
“保护?”叶语的表情夸张而满含嘲讽。
“为什么?难道有人要害我不成?”
裴一皠屈起双肘,淡淡地回答,“很有可能。”
“谁?谁要害我?我只是一个吃劳心劳力饭的普通人,谁会想害我?别告诉我,是想害我谋夺财产,这种理由很荒谬。”
“是谁,我不确定。”裴一皠说道,“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想害你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而是你身上有一个连你都不知道的秘密。”
叶语的眉头忍不住蹙成一团,盯着在裴一皠手中摇晃的酒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秘密?
她从小到大是最没有秘密可言的人。
普通人家出身,普通的性格,普通的经历,普通到满大街都一样的生活,她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这个秘密不是关于你的,而是关于白家。”
叶语有丝不以为然,白家早就被灭门了,如果真的有什么秘密,想必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吧。因为那时候他父亲应该还在襁褓中吧?
“什么秘密?”叶语的勉强问了一句,算是回答。
“我不知道内容,但我知道有人在找。”
裴一皠的回答让叶语很不满意,吊足了胃口却什么也不知道,说那么热闹有什么用。
“太奇怪了吧,时隔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人会惦记上个世纪中叶的秘密?”叶语的眼神显露着怀疑,“就算有也早该随着白家倾覆而不见了吧。”
“有些秘密的诱惑足够跨过任何时间的消磨。”
“你怎么知道有人在找?又怎么证明这秘密和我有关?”
裴一皠在叶语的连连逼问下,有些不快。
“你应该还记得你父亲的养父吧?”
叶语一怔,“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