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皠眉头一皱,显然是不喜欢听到叶语这么称呼,但他最终稿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有一点印象,不……应该说差不多都忘记了。”叶语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她爷爷。
“你从襁褓开始,直到五岁应该都是在他身边度过的。”裴一皠说道,他对她的了解大大超过她的想象。
叶语怔怔地点头,不过那一段记忆已经极为模糊了,她也是后来听父亲提及,否则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印象。
“五岁以后你便回到你父亲身边,而你父亲也从兵工厂退职,迁居到现在的城市。”
叶语蹙起眉头,她不知道裴一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么?”
叶语竭力回忆了一下,“我爷爷去世了。”
裴一皠点头,“是,他死了,所以无人照顾的你自然要回去。”
“可是,他不是自然死亡。他是死于谋杀,而这件案子到现在早就成了悬案被埋在故纸堆里了。”
叶语再次被震惊了,双手不自禁地紧紧地抓着刀叉,眼睛瞪得极大。这一餐,她听到的消息太过刺激了,一波接连一波,都让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一二,即便是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怀疑,“谋杀,怎么可能是谋杀?”
叶语的父亲从来没有和她说过此类的话,所以她一直以为爷爷是老去的。
“这是调查的结果,这一项调查我花费了很多年。”裴一皠坦诚他针对她的调查,“对于你的身世我总是要一个确定答案的。”
说着他从一直放在手头的一个档案袋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放在叶语的面前。
“你还认得他么?”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有一个五六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普通的短袖衬衣,站在一个小院中,对着镜头微微笑着。这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很普遍的一种照相手法,在照片的下端还有照相馆的标志
“爷爷。”叶语当然认识,虽然记忆中没有了这张脸,但家里的老相册中还保留着几张,所以她认得。少年时期,她还翻出来看过。不过这一张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不禁细细打量起来。
“他是白家的人。准确地说他是白家的下人,真名白喜,是当初白家福禄寿喜四大管家之一。不过后来他改名叶涛,隐居于此。他没有亲人,只有一名养子,就是你的父亲。”
叶语猛地抬起头,难道他是说她父亲之所以幸存,是因为这名白家下人的缘故?
“具体情节已经不可考,但我想和你猜想的不会有很大的出入。”裴一皠从她的眼睛中读出了她的心绪,“这也是他惹来杀身之祸的根源。”
裴一皠看见叶语的眼神骤变,微微摆了摆手,让她安静地听他讲完。
“这件事情除开我,也许不会有第三人知道原因了。当然,这是我现在推测的结论,而这件谋杀案早已经过了追诉期,而且我只是推测,并没有什么证据。”
“你还记得我有问过你,天花地精人宝这句话么?”
叶语点点头。
“白家起事于军阀世家,百年来积攒了万千珠宝和田产,但听说这些不过是区区之物,有一件是为传家之宝。是一张古方,你祖母曾经和我提起过,但也仅此而已,其他一概不得而知。她说过此物只传给白家唯一的继承人,而且传儿不传女。军长那么多年一房又一房的小妾讨下来,只不过是想求一子罢了。只是他一直不得愿。”
“后来,白家覆灭,我远赴海外,自然也就淡忘了此事。直到我看见你,又派人调查了你的来历,看见了这个人的照片之后,我才突然明白,也许他的死亡便是那件物品的祸害。”
“白家只有你父亲一个传人活了下来,没有理由不带走这份传家宝。所以如果有人早就觊觎白家的这份传家宝,那么不管怎样,他一定会找到你的爷爷。因为出逃时你父亲只是一个婴儿,所以只有一个人知道宝物的准确下落,便是白喜。”
叶语有些混沌,这个故事听上去完全像是在听一个故事,一个民国的传奇。时间的距离,让这个故事听上去完全不可信了。什么宝物,什么追杀,太不靠谱了。
“什么传家宝能值得有人惦记快六十年了么?太离谱了吧?”叶语摇头,完全不信。就算真有其事,她也从未听父亲谈论过。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裴一皠不再纠缠,摆手道,“不论那是张什么古方,是不是传家之宝,既然是白家的东西,你就有义务取回来。”
叶语被他的决断之声搞得有丝苦笑和嘲讽,这劳什子东西谁知道长什么样?就算知道是方是扁,难道还真要在茫茫世间寻找这一片纸?再说,连她父亲都不知道的东西,又怎么能指望她能修成正果?一句话,痴人做梦。
“这你无需担心,我会帮你。”裴一皠看出叶语脸上明显的敷衍神色,“如果我选择支持你,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会从你手中落空。”
这一瞬间,他目光中散发出巨大的自信,那种自信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强悍的狂妄。
叶语有些恍惚,她觉得他的执着远远强烈于他表述。
“也许你才是想要的那个人吧。”叶语在心头嘀咕了一句,但眼前正是谈判的好时机,她不会触怒于他。
“你是让我找那张纸?”
“这是你的义务。”
“既然这样,你说的保护可以不以不要这么严密,我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得个什么忧郁或者神经之类的怪病,恐怕我就没什么精力去找那东西了。”
裴一皠一笑,“我说过,你有自由,但仅仅限于我的身边。”她是借此和他讨价还价么?
“怕有个蒙面黑衣人从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冲出来杀了我?”叶语有些不以为然,“我不知道爷爷是不是被谋杀的,或者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如你所说卷入了夺宝杀人的不幸中。但都快三十年了,您觉得还有人子子孙孙无穷尽地来找这一张纸么?而且说不定早就被别人拿走了,所以我父亲才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进山磕头还要有个方向,夺宝奇兵还得有张地图,这种无影无踪的事情又有哪个傻瓜花上一辈子心血去做?连带着让自己的子孙都一块儿和他发神经?别说没有,就算有,叶语都觉得这方子还是落在这么执着的人手中比较好,不就是一张药方么,一样造福人类。
裴一皠当然能够看出她口是心非,所以他从身上再次拿出一份东西,放在了叶语的面前。叶语好奇地眨了几下眼,这老头是机器猫么,身边怎么又拿不完的东西?
“一张纸,什么?”叶语低头瞅了瞅,她是不知道连史纸还是毛边纸的天差地别区分,只有些惊奇于现在还有人用毛笔写字。
“介个……算是好字?”
裴一皠听到她提出的这个问题,不禁气苦于她时常冒出的这些小市民的智慧。她明明看见了纸上的字,却偏偏问出不相关的问题。不过很快他便放下了,所谓大智慧不过是小聪明的累加罢了,她明明知道自己关心什么却不问,想必是觉察到了这个问题是他的软肋,所以以此想讨价还价罢了。
“这个,是几天前有人送来的。”他淡淡地自行开口。当然他没有拿出今早才收到的那张字条,只是拿出了第一封信。
叶语“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她当然看见了上面的字,这六个字几天前裴一皠正问过她。她对此保持着隐隐地警惕之感。
今天裴一皠告诉了她不知道的往事,真假暂且不论,叶语只觉得在微微沉淀这些事情之后,更让她意外的,或者警惕的,是裴一皠的举动。
这个人和自己相处的一个月时间,所有讲得话都没有今天一天多。事为反常几近妖,所以她不得不暗自提防,怕她一个不留神,便摔进了他的陷阱中。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么?”裴一皠没有计较叶语的小弯弯把戏,径直说道,“我可以断定,这个人现在又活跃起来了,恐怕当初他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换句话说,东西一定还在你这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所以,你现在并不是安全的,相反,很危险,所以你必须要待在这里。以静制动,看看那个人到底还要干什么。”
“这个人很神通广大么?竟然这里都能找到?”叶语觉得不可思议,别是裴一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吧。
“他能找到白喜,那么就不能小看他。”裴一皠回答。
叶语模了模鼻子,他这样说也看不出哪里有企图,想了想便说:“好吧,不过回到我最初的要求,我要自由活动。”
“可以,在这个院子里,你有充分的自由。”裴一皠格外干脆地回答出乎叶语的意料。
“可以打电话?”
裴一皠早就料到她不会死心。
“这个别墅,没有电话。”
“老人家说谎可不太好,你书房的那部难道是摆设?”叶语的眼神很蔑视。
“昨天晚上,拆了。”
叶语气鼓鼓地看着这个显然是故意之举的老人,“这样做好玩吗,好玩吗?”。
听她连说两句“好玩吗”,裴一皠橘皮老脸上忽然有了笑容,“好玩总比玩命强。”
说完,他仪态优雅地用餐巾抹了抹嘴唇,起身准备离开。
“哎,等等。”叶语忽然出声,“我要爷爷的那张照片。”
“说请。”
“好好,请把那张照片给我。”叶语有些头痛地举手投降。
裴一皠淡淡地回答,“这些本来就是留给你的。”说完,便在叶语的怒视中翩然而去。
“死老头。”叶语在他身后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