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老爷程肯堂看着姑太太调度家里人,想想她也是为着家里日子着想。女儿没有订亲,姑太太就整天想好事,想着把燕燕给安公子。
安公子象来上是个尊重人,程肯堂以前从来不认为姑太太能如意,他等着姑太太迟早碰一回壁,然后回[有来哭天抹泪地整上一出子,再给女儿重新订亲事。有时候程肯堂要叹气,期望到时候,女儿不要成了老姑娘。
自从宋姑娘莫明进到家里,亲戚们看着她一路水涨船高,程肯堂倒有些诧异,觉得自己看不懂安公子,以前认为公子守圣人礼法。
直到宋姑娘进家里,程肯堂心里后悔上来,早知道如此,燕燕生得不错,也可以早打主意,以前是姑太太打主意,程肯堂跟在中间打岔。说得表姑娘燕燕心思一会儿随东,一会儿随西。
随着姑太太往内宅里走的姑老爷对着妻子背影看去,可以看到她发丝上几丝银发。
为着这银发,程肯堂打起精神来。家里亲戚们多是在家里铺子上做事情。以前不愿意是怕人说巴结,如今年快过半百,想想还在乎人说我讨好巴结,说我谄媚也当听不见。只是为着一双儿女罢了。
进到二门上,垂花门下是洁净的青石台阶,这里站着一个插花戴朵的妇人,陪着小心在同门上人说话:“这几位我都不认识,想是新换来看门的大哥们。我叫张四嫂,常进来给老夫人、夫人请安,我是个卖花卖绒线卖杂物的,有劳大哥们为我通禀一声,我来给老夫人、夫人拜年来了。”
这个张四嫂,姑太太却认识。姑太太在后面喊一声:“张四嫂,一向难得见到你?”张四嫂回过头来,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妇人,眉梢额头俱有细细纹路。因是外面抛头脸出来行走,打扮上水粉脂腻,一点儿也不少。
“是姑太太呀,您新年好,这是姑老爷,我们见过一面的。”张四嫂张嘴就是人来熟,又把姑娘少爷都恭维过,再对着姑太太笑着道:“您是亲戚,这就只管往里面进。我年前来给老夫人、夫人和公子请安,都说忙呢就没有得见。这不,我听说老太爷回来了,赶着来拜个年。门上这几位大哥他们不认识我,姑太太来得正好,帮我说说才好。”
垂花门上几个家人,都是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姑太太也惊奇一下,把这几个人一一辩认过,把张四嫂拉到一边儿去:“你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我帮你代传吧。这门上新换的人,昨儿还不在呢。公子过年前就说整理内宅,不想大过年的把人都换了。”
张四嫂眨巴眨巴眼睛,带着常在外面行走的伶俐劲儿道:“我能有什么事情,左不过是请安,右不过是拜年,再就是我新进了一批好绒线,看看房中姐姐们或许有要的。”
“那你不必进了,你看我们安家是缺金银首饰,还是铺子里缺绒线。”姑太太听过是这个来意,当头给张四嫂一盆冷水泼下来:“你这小本经纪人卖的东西呀,我们都不缺。就要时,说一声就送来了。”
张四嫂一听就笑了:“看姑太太把我说的忒不值一文了,我知道这城里商铺一半都是你们家的,可是保不齐老夫人爱上我这杂货篮子里的东西。去年老夫人照顾我了三两二钱银子的通草花儿,夫人倒照顾我有五两银子的绣帕赏给房里姐姐们,我不来拜年岂不让人说我失了礼数。”
拎着竹篮子的张四嫂这样说,姑太太听着只是笑。再往下听,张四嫂拉着姑太太满面堆笑:“倒是你姑太太,大财主一样,一年到头没有照顾我分文,今天姑娘少爷都在,姑太太你只管挑,你只管选,新年到了,给姑娘买个银头箍儿吧,这花样儿,你铺子里就没有,”
姑太太笑起来:“你这生意倒做到我头上来了,你这花样儿,我们铺子里是没有,有这样花样儿的首饰,我们可以关门了。”说是这样说,姑太太还是低头对着张四嫂竹篮子里看看,红头绳儿薄玉块,姑太太好笑:“要我买啊,只给我女儿买一包绣花针。”
“这不是七夕,你买这么多针干嘛,”张四嫂和姑太太开过玩笑,殷勤帮着捡出来一包绣花针交给姑太太:“承惠了您呐,姑太太,二十文。”
姑太太掏钱给她,一面叨叨一句:“一包针就二十文,这象是又涨了价。我们杂货铺子在前街上,离我太远。管铺子的周管事我不喜欢他,这才照顾你生意。”
把钱收到篮子最下面的张四嫂也是嘴不停:“您要照顾倒是照顾我个大生意才好。”然后神神秘秘拉着姑太太:“你说涨价,我有消息儿呢,说西北打得血流成河,马上就要什么都涨呢,姑太太,你屯了多少东西,还是你要屯东西,只管来找我。”
“嗨,我说你得了吧,我屯东西卖东西还要找你。”姑太太笑着挣开张四嫂,看到一家人都在等自己,人人面上是不耐烦。姑太太这才不慌不忙地道:“有空儿到我家里来说说话,告诉你吧,”
姑太太拉着张四嫂到一边儿说话,就是指着这个走东家窜西家的人散布新闻。姑太太压低声音:“我们七太太呀,得了不是。这是个大新闻吧,她自己开了个铺子,被家里知道了,嘿,这消息你说出去有人愿意听。”
说过以后姑太太和一家子人走开,张四嫂挎着篮子站在二门外忍冬树下,对着姑太太脑后一颤一颤的一个银钗看了看,自语道:“你这笑话看的,比我这指着嘴吃饭的人还能乐呢。”
这样说过以后,张四嫂再对着二门上几个家人看看,心里犯嘀咕,安公子换过二门上的人,难道他新进宅子的宋姑娘有什么不稳当?
不管了,我今天是来拜年的,老夫人和夫人虽然不是次次都见我,可是来拜年她们从来没有闪过我。张四嫂站在二门外候到一盏茶时分,看到老夫人身边的梁妈妈出来,这就能进去了。新年里不赶拜年的人,梁妈妈带着她进来,好久没有来,张四嫂把路上打量过来,看到梅林后面小院子,忙问道:“那是宋姑娘的住处?”
梁妈妈只是笑问她:“你问这个又作什么,那个就开了脸也是房里人,我们公子正嫌家里乱呢,这房里人你难见到。”
“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常去周家吕家莫家,姨娘们每个月都照顾我生意,”张四嫂笑:“我的东西老夫人、夫人是看不上,宋姑娘兴许能看上。”
对着张四嫂这样的自信,梁妈妈更笑:“才对你说,公子说家里乱。再说她没开脸。就开脸这姨娘不许出来站门首乱见人。我们家就这一个房里人,从老夫人到夫人都稀罕着呢,过年衣服首饰都是不断的给,公子又正在心坎上,她更看不上你这东西。”
张四嫂故意露出惊奇地神色道:“听起来比正房女乃女乃还要大了。小心宠上头以后打都打不下来。”然后张四嫂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进家里也有几个月了吧,怎么还没开脸?”
“病了,一直病着身子不好,老夫人和夫人面前都不是天天请安,哪里还能圆房。”梁妈妈也不避什么,就直说出来。张四嫂赶快记在心里,再念一声佛:“这乡下丫头怎生修来的福气,遇到这样和善人家。”
张四嫂东张西望,把宅子各处记在心里,来到老夫人房里拜过年,只坐下来陪说话。
侧间里坐着莲菂和画楼,莲菂拿剪刀弄顶针的,其实自己在玩,看到外面坐着的这个妇人,名字好生耳熟,再一恍惚想起来,是翠翠对自己提过的能耐人,会做生意的张四嫂。
“大过年的,不见宋姑娘给老夫人请安,”张四嫂正在说莲菂:“我还想着见见姑娘,公子丢不下来的人,不沉鱼也落雁吧。”
莲菂嘻嘻一笑,画楼悄声道:“姑娘别理会,这是粗人,说话全没有章法。”莲菂非古人,不觉得张四嫂说话难听,只是动心思,翠翠让她来看我的吗。
安老夫人呵呵笑:“她早来了,我让她做点什么去。你要见她,下次吧。”张四嫂听动老夫人话音松动,忙陪笑道:“我这赶生活的人,素日是老夫人时时照顾着,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听人说她还能入老夫人的眼,冲着老夫人我也得来见见,今儿要是得见,那就再好不过。”
安老夫人只是笑,画楼撇着嘴儿对莲菂道:“她向来一张好嘴。”莲菂侧耳听外面说话,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心里只想见见。
外间又说了一会儿话,安老夫人才喊画楼:“宋姑娘忙完,出来坐一会儿。”站在地上的梁妈妈看着张四嫂这个精明人,又要多一个主顾。自宋姑娘到家里,还没有接触过这样人,要是喜欢上她竹篮子里精光闪闪说是不值钱的小东西,一个月有个三、五两银子,都不够往里填。
这样一想,梁妈妈才想起来,宋姑娘是没有月银的人,她一应该添的衣服首饰都是公子作主添置,一个月的使用是小枫到公子那里去领。梁妈妈心想着张四嫂这个人,你好好巴结她吧,她在公子兴头上,一个月五十两银子都花得起。
在侧间的莲菂巴不得老夫人一声喊,这就走出来。张四嫂是受人之托而来,更是睁大眼睛看这位宋姑娘,身上一件玛瑙锦做就的锦衣,是件浅色的湘裙,发上数根簪子,几枚玉钗,鬓角一边一朵珠花,里面珠子微微泛着白光。
精明的张四嫂只用眼睛一打量,心里先估了一个数值。再看她目光灵动,红唇似菱角一样出来就微微上翘着,一看就是过得不错。张四嫂在心里笑话翠翠,放着这么个人不学,偏要去学抛头露面。抛头露面有什么好。
这一面见过,张四嫂没再说几句,就告辞出来。走出安家大门没几步,翠翠迎上来问她:“见到宋姑娘了?”。
“见到了,”张四嫂对着翠翠就是另外一种样子,微撇着嘴儿道:“你让我对她传的话,全然传不到她那里。她体面着呢,坐在老夫人脚下,一身穿金又戴银,”再看翠翠布衣布裙,张四嫂更是撇嘴:“你怎么不学她呢?周公子自己来找过你两回,你躲着。我帮他传话这是第三次了,你别以为你自己是凤凰,过了这个热乎劲儿,求他都不来。”
对着翠翠黯然的面庞,张四嫂是恨她糊涂的表情:“你还年青,枕头风再吹一点儿,也能给自己寻个下梢。别象我一样,年青的时候觉得王孙公子都求着我,再过上几年,只能随便找个人。如今这钱是我自己挣,花倒是两个人。劝你答应一回小周公子吧,一次给你五两银子,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
“俺家没开私门,不要他那五两银子。”翠翠的心本来七上八下在活动,听过小周公子让张四嫂代的话,来一次五两银子,又深深地扎伤翠翠的心。
听到翠翠这样说,张四嫂只能叹气:“你好好想想再回我话吧,小周公子去亲戚家里拜年,停上几天才回来,劝你莫做糊涂人。”
翠翠站在北风里,看着走开的张四嫂,她是彻底的糊涂了。她想见莲菂,想让莲菂给自己出个主意,偏偏年前来过一次没有见到,翠翠就不敢再试。正遇到张四嫂和她打听莲菂,翠翠和盘托出,又托张四嫂为她传个话,不想还是一场空。
离开的张四嫂心里冷笑,这个宋姑娘一看就是个机灵人,那眼珠子灵动的,一看心里就有沟渠。难怪你也托我来传话,他也托我去相看。要知道往安家相看一次宋姑娘,去一次可是有一两银子。
此时的张四嫂就去挣这一两银子了,她拎着篮子径直来到刘知县家里,在门上让人通报过,进来见刘夫人回话。
“病了才没圆房?”刘夫人单独见了张四嫂,听她说完,眉头微皱:“你看过她,是个病秧子吗?”。张四嫂如实地回话:“气色还好,或许是搽的脂粉;看起来安老夫人喜欢她,让她坐在脚下,给她鬓角,也给她置鞋脚。生的是不错,看上去就是聪慧人。”
刘夫人是浅浅的一丝笑容:“是聪慧人才好,不是聪慧人,安家的公子不会往家里弄,只是她什么病,你倒没有问?”
“老夫人在呢,不方便打听。”张四嫂殷勤帮着出主意:“有病才正好呢,以后不生孩子或是病秧秧的,也不让人起疑心。”
刘夫人微笑,觉得这话一直说到自己心里去。再一想就要翻脸:“不能等到以后,就是我交待你的事情,你要快快地做起来。该我做的是我做,该你做的时候,你可不能翻了船。”刘夫人眼睛对着自己手指看,全然没有看张四嫂,面上是微笑声音是清冷:“你贩禁运的私货,我随时可以让人抓你,坐上好几年的牢。”
这话说过,刘夫人才让人进来:“取一两银子给张四嫂,谢她殷勤来拜年。”张四嫂接过银子,看刘夫人无话,这就道谢走出来。
冬天里北风紧,张四嫂紧紧衣襟,想着那位初见面的宋姑娘,面色和气象是一个和善的人。可怜她进了一家不该进的家门,张四嫂叹气,我只能顾我自己,就顾不了你的性命和名声。刘夫人交待我的事情,我要做好才行。
张四嫂再回头对着县衙门看看,这位刘夫人真的是一个狠毒的人。你女儿未必就嫁到安家,何苦来弄别人的性命。刚才还劝翠翠进富家门的张四嫂想想自己,我不是官,也不为宰,心里却没有这样坏主意。只是把柄在人手里,不得不做罢了。
坐在房里的刘夫人是悠然地想着自己的这一条好计,比不上诸葛亮,也可以让安公子不喜欢那个丫头。至于安公子觉得失了体面,是打杀了她,还是给她毒药或是绳子,刘夫人再次悠然,这是安公子的事情。
在老夫人房中的莲菂,是本能想见张四嫂;看到张四嫂后,又觉得她象有话要对自己说。这是人的直觉,莲菂是个女人,直觉比较敏锐。
张四嫂走以后,老夫人房中不再平静,七太太被看管在她自己家里,七太太的两个女儿进来老夫人面前哭诉;再就是姑太太一直絮叨,各位想坐七太太位子的管事们轮流进来。
平时来老夫人房中的莲菂,喜欢听管事的说铺子里的事情,今天她就头疼得不行,一个上午就是吵吵闹闹,看看老夫人,精神抖擞笑呵呵地一一分解,让莲菂很是羡慕老夫人耐性好精神好,一切都好。
听不到半个时辰,莲菂就要溜了,她本来是坐在老夫人脚下听说话,再不时接受来哭诉求情的七太太两个女儿嫉恨的眼光。过一会儿揉一下额角的莲菂不时看看老夫人。直到老夫人发话:“你回去吧,别在我这儿坐着了。”
莲菂如临大赦地进房去,在院门口又遇到两个管事的妈妈,站在那里攀谈了一会儿。“宋姑娘,您帮我说个好话儿,我孝敬您好东西。”莲菂对着这样的话,又要躲开。
蓝桥在后面跟着她,看到她若有所思地走着,蓝桥自作聪明一次:“姑娘又动了善心肠,想着为七太太求情是不是?”
莲菂一笑,为求情被安公子戏弄一回,又训了好些话,我才不为一件事再碰第二次钉子。莲菂在想着别的事情,刚才间中几个管事的来回话,莲菂没有听到铺子里东西价钱上涨,却听到谣言纷纷,都在说要打仗。
要打仗东西不涨,莲菂觉得真的是件稀罕事情。至少粗用的米粮,价钱会往上涨才应该。一心想当管事的,想着学门手艺营生的莲菂盘算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样做。
安公子又是一天在外面拜客,会管事的。有几个是祖父那一辈的老管事,虽然不能再外面行走,闲坐在家里还帮着出主意。这样的人,安公子逢年过节都是要亲自去看过。这样一天下来,回到家又是晚饭过后。
二门上迎着的小厮是当车。当车跟在公子后面,把家里诸事情回给他听,安公子听过问道:“宋姑娘没找我?”
“没见找您,宋姑娘上午在老夫人房里呆了半天,老夫人房里上午来的是姑太太等人和卖花儿的张四嫂,然后宋姑娘回房去,七太太家的起元少爷求着留弟小姑娘,又去宋姑娘那里求她帮着求情,再就是姑太太家的姑娘陪着坐到晚上,一天都安生着呢。”当车这样回话的时候,面颊上会笑出来一个小小笑涡,宋姑娘今天很安生。
行过疏林暗影的安公子微眯起眼睛,张四嫂这样走宅门的妇人,安公子从不喜欢。小说上也好,古书上案例也好。僧尼道士,还有这些经常入内宅的妇人,多是家宅不宁的根源。
以前家里只有祖母和母亲在,这些人不时来陪上半天的说话,安公子从来没有禁止过。自从莲菂进家里,小翅膀没事儿就要忽闪两下,带着要飞的样子。早就有心整顿家里的安公子,对着祖母和母亲禀过,来三次见一次吧,没事儿还是不来的好。
主仆来到书房里,当车回的又是一样话,这是在外面路上不能回的话。站在公子面前的当车道:“邢管事的和廖管事的来说,金家的米铺子细米各涨了十文,糙米陈米各涨了一文,我们铺子里生意一下子好起来,都往我们铺子里来买米。米铺的管事讨公子示下,我们明天涨不涨?”
安公子笑一笑道:“衙门里今天有邸报来吗?”。当车回话道:“安步今天去抄,说是没有。这大年下的,路不好走也是有的。”
“我们不涨价,各样常用的东西,一切粗米粗粮青盐粗布,包括黄豆都不涨。”当车记下来安公子的话。安公子坐着又想一会儿道:“各样绢纱罗都按前儿说的数儿,明天换上新价钱。再就是西北通商带回来的珍奇东西,全部涨一倍。”
把这些说过,当车出去,安公子一个人坐着笑。金不换屯粮,一向跟着金不换风头走的富商们也屯粮,就是相邻的几个城里,也有不少人在屯积东西。现在就是屯积东西的价儿都比以前的市价要高。
哦,对了,安公子想起来,他特意让人打听一下翠翠,这姑娘硬气上来了,拒绝小周公子几次,而且她也屯了米,就着手里的钱租了一个货仓屯了不少。安公子微笑,可怜菂姐儿放出去的那些钱,再过三个月就此本利无归。
书案上明烛照着安公子面上的笑容,烛光摇曳似乎在倾听安公子的几句低语:“我要不要菂姐儿面前做个好人去,告诉她这价高的米不能屯。”笑得颇有些狡猾的安公子想想莲菂,一向当公子不是个好人。我去装个好人买好她一下吧,可怜她这点儿跑路钱,一部分留在安家屯不在身边,一部分就让这位翠翠姑娘全部葬送了。
窗外星光灿烂,公子笑得恬淡。现在就是告诉莲菂这米不能屯,钱也收不回来了。要么是低价卖出,要么是烂在仓里。就是想烂在仓里,还得多付租仓库的银子才行。安公子笑嘻嘻站起来要去,但又止步,过两天再对她说吧。这么晚了去看她,要是怪我不尊重,又是几句话甩给我听。
步出房来的安公子从当车手上接过披风往自己房中去,一路之上笑得象偷吃腥的猫。用不了多久,把这些贪财的人一网打起来不少。有大鱼金不换,也有小虾米余翠翠和我的菂姐儿。
房里今天当值的丫头是留香,带着两个上夜的小丫头看过茶水铺盖,正坐在那里等着。安公子进房里来,先问一句:“今天费家的来过了?”
“费妈妈来过了,”留香一面为公子除过外衣,一面回话。除去外袍的安公子坐下来,接过小丫头手上热手巾把子,一面拭面一面再问:“说的什么?”
留香不敢怠慢,一句一句回出来:“费妈妈传公子的话,以后二门以内不许嬉戏,不许内外私相传递。但有看到不好的人,不许知情不报……”
把手巾把子递还到小丫头手上的安公子听过点头道:“你听得很认真,以后就按这个规矩来办,我这房里除了良月就是你年纪最长,你同良月一起,好好约束我房里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但有乱说出去的,查出来一顿板子还要撵出去发卖。”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安公子已经是严厉。留香经不住这话,跪了下来。两个小丫头也随着跪下来。
“你起来吧,以后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先来对我说,不许自己再私下里传话。”安公子淡淡地站起来,斜睨着留香一眼:“帮我宽衣。”
留香战战兢兢起来,走到公子身边为他去腰带解衣带。这是她服侍惯的活儿,今天只觉得手指僵硬,抖抖缩缩地才弄好,身上惊出来一身的汗。
服侍安公子睡下,留香带着小丫头们铺好铺盖正要睡。云英和春长从外面走进来,留香一看到她们就赶快摆手。顾不得披大衣服,身上只穿着小锦袄就过来,一手拉着一个人走到外间去,向着板壁低声道:“公子刚才问费妈妈来说什么,又说以后再私下传话的,打过再卖给人牙子。”
“是真的吗?”。云英和春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宋姑娘让公子这样说的吧,现在家里越来越严,只有她一个人无事乱逛,是舒服的闲人一个。”
房里传来安公子的几声微咳声,他一到天冷睡下来就有这个病根儿。这微咳声吓得三个丫头赶快分开。留香惊魂未定进来,好在脚下只着软睡鞋,走路动静不大。
走到门帘处再回身对着云英和春长摆摆手,留香悄步儿回来当值。云英和春长面面相觑,携手悄悄走到外间来。她们身上是衣着整齐,只是被外面北风一吹,也觉得骨冷身寒。
“良月姐姐,”云英和春长合计过,再来找良月讨个主意。良月紧闭门户不开门,只是问一句:“是哪位?”
窗下的云英和春长还没有回话,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上夜的妈妈说话了:“姑娘们睡吧,有什么话儿明儿再说,费妈妈今天刚来说过公子的新规矩,姑娘们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痛。有话明儿等公子问的时候,姑娘们细细地回话。”
良月听到云英和春长不敢再说什么,脚步声响回房去了。在床上睡着的良月也心中烦闷。从宋姑娘进门,样样事情都不对头。家里管严些也是应该的,怎么偏就不管她,由着她东逛到西,西逛到东。
今儿下午说是送姑太太的女儿燕燕姑娘出二门,不想赵公子来拜,又让赵公子看了去。良月同丫头们一样也是想不通,怎么就偏由着她?
第二天安公子早饭过后就去书房里,喊几个管事的来说话。先对着说的还是费妈妈:“昨儿晚上几处上夜的都是哪些人,昨天夜里有人乱走动,不仅是我房里,还有别处,把这些人是谁都一一回上来,你去问问是什么事情。起了更以后除了侍候差使的人,别的人累了一天该早些睡着的才是,要出去回家睡的也要在晚饭钟点儿后走,不许多留连。”
刚说到这里,当车进来回话:“宋姑娘在外面要见公子。”安公子露出笑容,他还在想着给自己找个好人的名声。安公子一笑道:“让她进来吧。”
莲菂走进来,看到四、五个管事的都在。就候在一旁。安公子指指椅子:“你先坐着。”然后还是和费妈妈说话。费妈妈说过,又是管事的一一回话。
等这些人都出去,莲菂才得以说话:“我闷着呢,来看看有没有新的邸报,”然后苦一下脸:“留弟又问我,梁五的信几时到?她要自己来对公子说,问公子是不是忘了让人去拿信。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出去玩了。”
安公子先道:“安步去衙门看邸报还没有回来。”再对莲菂商议道:“不然,就写封假信给她,先哄着她别闹。”莲菂觉得不行:“她时常在街上玩,也听到打仗的消息了,就是没放在心上,要是她弄明白是梁五那里打仗,留弟只怕会大哭一场。”
一想到留弟哭,莲菂皱着脸皱着鼻子:“哄不好她。”安公子欣赏着莲菂皱眉皱鼻子皱面庞,看起来象是苦瓜一个。
等安步的功夫,莲菂献一下殷勤:“你这里有账册,要我帮着算帐吗?”。安公子移开袖子,看着书案上刚才管事的送进来的账册,欣然地道:“好,你拿一本去慢慢算吧。”再取笑道:“算错了,可不能给我当管事的。”
“我给老夫人算账,从来没有错过。”莲菂先把自己吹嘘一番。安公子让当车去取算盘来,借着等算盘的空档,莲菂问安公子:“要是打仗,我们家的东西涨不涨价?刚才听管事的说话,象是没涨。”
安公子听着莲菂说“我们家的东西”,微微一乐道:“就打仗也不是都涨,民以食为天,至少粗粮糙米这些仗以生存的东西是不能涨。”
“为什么?如果打仗,这些东西不是应该涨的最狠才对。”面对莲菂好奇的发问,安公子微微叹口气:“发这样的财心不安。”
信以为真的莲菂素然起敬,但是好奇:“那要是别人都涨呢?”安公子微笑:“那我们生意就红火了。”莲菂扑哧一笑:“公子说得很对。”
当车送进算盘来,这才打断两个人的有说有笑。安公子眼睛看着新送来的帐册,耳中听着“啪、啪”地算盘声响,这一会儿书房不是书房,成了账房。
没有打一会儿,莲菂不经意地问出来:“为什么张四嫂可以进来,而翠翠就不能?”安公子头也不抬地回答她:“公子我怕你们私相夹带。”
莲菂不乐意瞟一眼过来,不再说话低头打自己的算盘。停上一停安公子问出来:“又生气了?”
眼睛专注在帐册上的安公子也象是随便一问。
“请问公子,我可以生气吗?”。莲菂不轻不重地说道,安公子莞尔:“当然不可以。”莲菂立即垮下脸:“那你还问我。”
安公子把手头的帐册合上推到一边,意态悠然地道:“这会儿我闲着,想教训人,看看有没有人过来。”
“这房里没有,你到外面转一圈儿去,家里这么多人,总是可以找到一个背运的人。”莲菂对着房外笑逐颜开:“外面一定有。”
看着外面的莲菂突然低低地道:“安步回来了。”房外传来安步的脚步声响,也是稳稳重重的走过来。
熟悉这脚步声的安公子听出来安步的步子比平时要快,安公子微微一笑,今天衙门里有消息听。
安步进来呈上手抄的邸报,躬身道:“我候在衙门里等了一会儿,这是刚到的。”莲菂也走过来看,安公子匆匆先看一遍,惯常是压在手下面,眼睛比平时要明亮的多。
“是什么,我还没有看完。”莲菂着急了。说出来这句话,就看到安步横了一眼对自己,而安公子微沉下面庞。
当着安步在,莲菂往后面退了一步,再眼馋的看着安公子手中的纸张。安公子先命安步出去:“去喝些热茶,早起又下雪,一定很冷。”
安步应声出去,安公子把手中的纸张递给莲菂,在她喜形于色地接过来后,举起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下次不要这样着急。”
“我知道了,”莲菂贪婪地先看邸报,看过两遍以后才还给安公子,人犹站在他身边对着这邸报看着:“象是打不起来。”
安公子含笑自己再看一遍:“暂时是打不起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简靖王勤炫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这邸报上日期是接着上一次邸报第二天的日期,到的这样晚,应该是路上不好走。上面写着,与简靖王在过年前的某一天夜里,莫明其妙打了一仗,事后双方都称是误会,说是流矢误射过来,这才引起来一夜混战。
这消息不由得安公子不微笑,停上三个月打不起来,金不换可以赔到要跳;这三个月中要是打起来,公子我让他赔得要跳。
莲菂对着安公子面上堪称玩味的微笑狐疑地看着,象是有什么开心事情在他心里。莲菂不管公子心中事,只管梁五回不回。她和安公子一起往下面再看一遍。
下面是这场仗后的事情,简靖王又是上一奏折,备言自己的冤枉,并且明榜贴出告天下书,声明自己为捍卫皇上江山社稷,立下誓言不清君侧决不罢休。
安公子看得微笑,有朝一日河宴海清,这是为人臣子最乐于见到的事情。他正微笑间,看到一旁歪着头看着自己的莲菂,是一脸的询问心思。
又是一乐的安公子举起手中纸张,在莲菂头上敲了一下:“你是只呆鸟吗?这样看着我。”莲菂陪上笑脸:“是以后都不会再打,才这么高兴吗?”。
“是啊,”安公子与她逗乐子,眼前就装个好人出来:“我读圣人书,迟早要出去做官的人,居家时也要知道民疾苦。不打仗,东西不涨价儿,百姓们得安居衣食,当官也事情少些。这样还不叫好。”
然后是嗟叹:“就是有一些富商们要吃亏,他们高价屯积米粮,过上几个月只怕是烂在仓里。”
莲菂还没有想到翠翠这样大胆,放着天天稳当进帐的生意不做,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也在投机倒把。莲菂只是微笑接上安公子才说过的话:“不打仗最好,公子放心,我也放心,大家都放心。”
“你放心就最好了。”安公子看着这个傻丫头,她还不知道她的钱离打水漂儿不远了。安公子凝视一下莲菂的晕颊红唇,对她道:“象是好的多了,面上血色比以前要多不少。”
莲菂用手抚一下面颊,再试着提一下气,然后还是幽怨:“还没有好呢。”安公子一语揭破这句话:“是打不了人,我说的对吧?”
房中传来一声幽幽的长叹声,莲菂怏怏不乐地回到座位上拨动算盘,听起来那算盘声和刚才的清脆“啪、啪”都不一样。安公子安慰道:“等过了年,你要见什么人,你只管见吧。”
“嗯,”莲菂垂头丧气,还要再加一句:“为什么要过了年?”安公子往房外看着新修整过树枝的一株老树,慢慢道:“出了正月,家里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来上些外客也没有什么。”
这话也没有哄得莲菂高兴,安公子也没有再说话。一本账册不一会儿就打完,莲菂把账册送回来时,还带着不喜欢。
“这么快?”安公子故意大吃一惊,莲菂这才笑起来:“我天天练呢,看看我的手,都是红的。”莲菂说着话把手伸出来,快伸到安公子面前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古人,这举动不能算是合适。莲菂把手又缩了回去。
安公子面上更是浓浓的遗憾:“怎么,我也不能看?”公子笑意盎然:“连我也避着?”莲菂后退一步,也是笑意盎然:“公子你要守规矩。”
“那就守吧,”安公子“唉、唉”两声,莲菂笑嘻嘻:“是啊,公子你是个好人。”这好人清清嗓子:“对好人说说,想当管事的是何意思?”
莲菂有些羞赧:“你会笑我。”安公子正色:“要是笑话你,我喊你一声好听的;要是我没有笑话你,你喊我一声好听的。”
瞪起眼睛来的莲菂道:“这有什么不同吗?”。安公子展开笑颜:“一个是你喊我,一个是我喊你。”
回到座位上坐下来的莲菂不理他,想想他让人守规矩的时候,就要肃然正色;我守规矩的时候,他就胡扯一通。
“真的不说?我等着听呢。”安公子是偷眼在看生气的莲菂,然后打个哈哈:“今天不说,明天也得说吧。我可以等着你,不过你别等我没空听的时候又跑来给我说,我没功夫待见你,你可不能怪我。”
莲菂捧腮在黑漆茶几上又凝眸一会儿,才道:“要自立。”这心思和安公子猜的也差不多,他立即素然起敬:“好样的”
“你讽刺我呢?”莲菂没好气。安公子抚掌第二句素然起敬的话还没有出来,安步重新走进来:“刘知县派人来请。”
安公子把准备鼓掌的手放下来,对安步笑微微:“备轿子,我一会儿就出来。”随着安步出去,莲菂也站起来,意犹不满地对着安公子看看,才转身走出去。
出得门来的安公子在轿中不时往街上看,消息还没有散开来,但是过往的商铺们大多都私自涨了价格。
经过自己家的米铺外面,更是排着队的有人买米。转变隐蔽处,有两个金家的伙计大惑不解地看着,不明白安家是怎么了,难道有钱不赚。而且现在是人人屯粮,他们家还这样卖,存粮能支撑多久?
只有轿子里的安公子一个人暗乐,一直到见到刘知县的时候,安公子都是微有笑意,心情不错的表情,让刘知县第一眼先是愣了,再看安公子时,才是正容。
刘知县觉得自己刚才看错,心中有事不能耽搁,急急地拉着安公子的手进来。进来以后,刘知县也不管疏了礼数,不及让人献茶,先举手让人都出去,对着安公子是面上焦躁:“新的邸报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还有一封京里新的公文,”
新的公文是才到没有多久,安公子看过道:“京里命各处物价不许飞涨,这说明要与简靖王爷和谈,或是有安抚他的意思。”
刘知县有事情就会找城里几位学子们来商谈,对于刘知县说,他省个幕僚的费用,而城里的学子们又是最了解本城的情况,又各有影响力可以办事情。
听安公子这样说,刘知县略有些平静地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今天我让人街上看过,邸报没有到以前,东西都涨了不少,又不是一家,一时半会儿难安抚下来。”刘知县急急请安公子来,是指着他能帮一把,铺子里东西不要乱涨价。
“唉,朝里有事,不少人就趁火打劫,明明没有打,这谣言满天飞,说打下来两座城了。”刘知县希冀地看着安公子:“你的意思是?”
安公子拱拱手:“大人放心,向来受惠良多,我命家里各处,还是按以前的价码儿走;”刘知县刚是喜色,安公子又道:“再请大人放心,我各处铺子存货颇丰,直到今天,一应粗粮都没有涨过。珍奇古玩,一向有价无市,这个价码儿是向来不定的。”
“那是当然,”刘知县松了一口气。安公子往房外看看无人,带着郑重的神色又对刘知县道:“我还有一句话要回大人,上次为桑大人一事开罪田公公,这一次平抑物价,大人理当上奏折陈述辛苦,功过相抵正在这件事情上。”
一语提醒梦中人,刘知县还没有把这两件事情想到一起,听过以后是醍醐灌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走上两步握住安公子的手:“永年,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安公子也是面上略有激动:“大人放心,大人为本城日夜操劳,但有用我的地方,都是我应该去的。”
两个人重新坐下,刘知县不时笑呵呵看着安公子,这才想起来让人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