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交运早在省城那家会计师事务所实习的时候，就已经接触到假账了。不过，他明明知道那是假账，但也不能点破，因为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会计师事务所也决不例外。它真帐也好，假账也罢，会计师事务所只知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根本不管它的阅读者是谁。而在出示审计结论时他们会千篇一律地写道：“根据某某某单位所提供的会计资料……”“根据”这两个字别看再简单不过，谁都不会对它产生任何异议，然而用在这个地方太有讲究了。它让明辨是非的人看了，知道这是会计师事务所在为自己规避责任；它让昏头昏脑的人看了，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会计师事务所都已经出示了审计结论，账目不会有假。就审计报告阅读者的专业素质而言，社会上恐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属于后者。但不管怎么说，会计师事务所能利用“根据”这两个字上亮明自己的观点，这对其自身来讲，多多少少也是一种良心上的安慰，尽管这种安慰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亲眼目睹了那么多的假账从自己的眼前经过，突然有一天，卫交运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让我做起了会计，我会不会同样也去作假帐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答案。最后他只好采取了孔子传授给他的弟子的办法：回避。
别以为孔子是万世师表，什么问题到了他那儿都会有一个十全十美的解决办法。起码有四个问题他想了一辈子都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哪四个问题呢？怪，力，乱，神。
我这么说话，可不是在造孔老夫子的谣言，《史记》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子不语：怪力乱神。”意思就是说孔子对于“怪力乱神”这四种社会现象从来就不发表个人观点。
连孔子那样的至圣先师都有遇到疑难问题采取回避态度的时候，何况普通人？于是卫交运就得出一个结论：凡是拿不准的事情，千万不要去碰它。
然而，命运偏偏要跟他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来到Y市，首先碰到的就是自己最不愿意去碰的事情。
当时的情景大家也都看到了，这种事情他想回避都回避不了，于是他就干了起来。
千不该万不该，他作假帐的名声不该这么快就传播出去，而且还传到了最不应该让他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传出去就传出去吧，连税务稽查局长都主动给他提供作假帐的途径，他还有什么顾虑可言呢？于是他在错误的道路上又迈出了非常经典的一步。
然而一场风波使得他如火一般的头脑一下冷却得像水一样冰凉起来。原来他忽然间发现那些指使会计作假帐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会计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如履薄冰地在为他们作假帐，而他们却把因作假帐而聚敛起来的不义之财大把大把地用于挥霍，甚至干出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太让人伤心了。与其说会计这是在为某个人谋福利，倒不如说这是在促使社会主义制度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