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琣看着他的手温柔的抚过痛哭失声的刘谨,她突然明白,这个半大的孩子心软了。不过,她现在却很能理解。只因,眼前俯在阿寿腿旁的这个人,不是敌人,不是暗杀者,不是佞臣,只是个朋友。是一路陪着阿寿成长,他在这个世上,唯数不多的朋友。
这个人,自他五岁时就陪在身边,风雨兼程到现在已有十二年之久了。十二个寒暑,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算短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陪着他,一步步的从黄发垂髫的稚子成长成一个帝国的君王。在他弱小的时候,也曾用他的臂膀,给他这个宫里少有的温暖,护着他悠闲的长大。在他想飞的时候,也曾用他的双膀高高的将他抛起。这一路,有多少风雪,多少欢喜,都是他们一起走过,走到现在,连他的头发都染上了风霜。
阿寿是舍不得杀他的,为了他,也为了他自己。
吴琣了解,他看似拥有天下,可真实拥有的却很少很少。刘谨于他,只是那极少中的一员,他又怎么舍得杀掉他。你不能说他不明事理,不以国事为重,他只不过是更重情谊而已。
“陛下,小侯爷在京中走丢,料想刘大人也很是焦急。他又并不知道小侯爷此行来此的真正目的,刘大人也是受到蒙蔽呀”一直站在阿寿身边的另一名斗篷男揭下帽斗,却是谢瑞麟。“吴小姐约您前来时就已说明,吴家大哥得罪了刘大人,不过是想请刘大人开恩放大哥回来而已。对于小侯爷在此,其实只是误会打误撞。方才刘大人也言明,只是陪小侯爷游玩而已,如今看这情形,刘大人并不知道,与小侯爷同来的还有三百边军,此时正压在居庸关镇。我看,刘大人是真的不知其害,中了小侯爷的计策吧。我想稍后,刘大人自会给陛下一个解释。陛下,更深雾重,这里的事不如交给江大人来断吧,您还是快些回宫吧”
阿寿翻眼皮,狠狠的瞪着一旁早已瘫软的朱寘铭。朱寘铭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带队入京,不会有人知晓,不料,这才数天就已经被人模了个底儿掉。蕃王私自进京就已经是死罪了,他还带了重兵到京畿内部,几张嘴也分辩不明了。
谢瑞麟这一说,刘谨惊诧的抬头向远处的黑暗看去,果然见到四下里一派高耸的枪戟。原来,阿寿在明,江彬却在暗处保护。看清此时的处境,刘谨心里叫了声好险。原本方才他心思流转的时候,见小皇帝不过带了一个人前来,也曾动了弑君反叛的心。还好没有动手,不然,江彬大兵在后,今天晚上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想到这里,他低下头,抱紧了阿寿,哭得更加卖力了。
阿寿原本就软了的心,被谢瑞麟这一席话一暖,立时融化成水。他叹了口气,抬腿轻踢了一记刘谨,将他自己身上踢离。“一边去,旁的先不说,你倒先告诉朕,你死揪着人家吴家的人不放,为的是什么?”
阿寿那一踢并不重,拂在刘谨身上不过是挠痒痒一般,他却身子一转,俯倒在地下痛哭不起。听得阿寿问起,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老奴……老奴真是猪油蒙了心,听大用那天跟我说起他外甥死在吴家酒楼的事,我气不过,便想……想替他出口恶气。又听人说,酒楼生意……挣钱的很,老奴就起了歪心,想把京城八大楼之首拿在手里,也过过当东家的瘾。老奴……老奴如今经陛下点醒,又知谢佥都已将吴家之冤公诸于天下。老奴自知对不起吴家,甘愿受罚,还请陛下……哦,还有吴小姐原宥宽恕。”说到这里,他跪立起身,手掌翻飞,一瞬间就狠狠的抽了自己七八个大嘴巴。
他那布满了皱纹的老脸立时通红的肿了起来,看得吴琣不由得心中暗自佩服,还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啊。而且,消息当真是灵通呀,谢瑞麟那边才刚断案,他这里就连内幕都知道了。也不知,阿寿是不是会因此就放过这个祸国殃民的大逆贼。
吴琣抬眼看向阿寿,却见他的眼光中满是犹豫,薄唇紧紧抿在一处。终于,他叹了口气,转过身道:“你当真不知道小侯爷带兵入京之事?”
刘谨此时保命要紧,再也顾不得与安化王的协议,忙不叠的点头,差点把颗头点得掉了下来。
阿寿见他点头,这才松心的吐出口气,轻声道:“行啦,你跟朕回宫,自有惩罚赏给你。至于吴家……”阿寿转眼看着一旁低眉顺眼的吴琣,想半晌才缓缓的道:“我听说,你们京城酒楼的大赛还要比一场排场对吗?”。
吴琣恭顺温良的垂眼皮应了下来。
“刘大人,吴家的脸面是自你这里丢的,你……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了吧?”阿寿淡淡的对他道。
刘谨对吴琣磕头如捣蒜,不顾额头已是一片青紫,连声对吴琣道:“吴小姐勿怪,老奴明日定当翻新吴家酒楼,亲接接下来比赛的台面,保管吴家这场比赛办的体体面面,轰轰烈烈,也借此,在京城还吴家一个清白的声誉。万望吴小姐大人大量,不要怪罪老奴。”
第一次被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磕头跪拜,吴琣觉得站在对面浑身跟爬满了蚂蚁一般,忙侧了身,避开刘谨的正面。一时间表,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抬眼看向谢瑞麟,却见他轻轻的对她点了点头,让她应下此事。吴琣只好点点头,矜持的道:“此事重大,小女还要与家父商谈,刘大人能有些举,小女在这里先行谢过。”
得,这下一来,接下来还比个屁呀完全变成吴家的独场秀了,那些酒楼也不过是个陪赛的,捡个热闹得了。
“呃……但大赛的第二场就在明日,就算是老奴有心重新装潢鸿兴楼,如今已过子夜……”刘谨抬头看了看天,有些为难。
吴琣摆摆手道:“不妨事,您只管准备第三场好了,第二场我自会自己想办法。”
二人说话间,江彬已带队走了过来。自有禁军将朱寘铭拉起,来了个五花大绑带入诏狱,等候审训。
吴琣站在一旁,拉起惊吓的大哥,柔声劝着他。吴珏死里逃生,吓得不善。此时见着妹妹,当初与妻子携款逃走的一幕又重演眼前,不由得羞愧加悲愤涌上心头,不由得抱住吴琣的手臂痛哭起来。他这一抱,刚好牵动到吴琣手掌上才落下的伤口,吴琣只觉得掌心刺痛,不由得“嘶”的一声收回了手臂。
吴珏觉出她吃痛,急忙擦了眼泪,展开吴琣手心,却见一只右手的虎口处,粗砾砾的被划出寸许的口子,血淋淋的肉向外翻着,明显伤的不轻。吴珏惊叫一声,却不知要如何处理。
吴琣才想安慰他不妨事,一旁伸过一只大手,扯高她的衣袖,“哗啦啦”一股甘泉倒在她的手掌上,将伤口处残存的脏东西冲干净,却是谢瑞麟。吴琣由着他拉着手,温热的水冲过手掌,谢瑞麟一张侧脸冷如冰,嘴里也是一如继往的硬梆梆:“你这手笨的跟脚似的,拉个人都拉不住,啧,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一旁的吴珏认得谢瑞麟,知道这是将来的姑爷,眼见着他对妹妹分外体贴,倒站在一旁点头哈腰的谢过。气得吴琣叫道:“大哥呀,他在这里奚落你亲妹子,你还谢他,有没有天理了?”
吴珏赔笑却并不开言。
“冲是冲干净了,可一会儿还是要拭些药,你这么不在意,可莫再遭了水,伤了筋骨。”谢瑞麟收了皮水袋,伸手掏出一方锦帕,想要给吴琣包起来,却又怕锦帕不干净,反倒伤了伤口。
正在这里,一旁有人柔声道:“用些药吧,是特制的‘凝红脂’,不会落下疤的。”吴琣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开心的月兑口叫道:“韩大哥”没想到,他也跟着江彬一起来了。
韩敬儒手中托着一只润泽的青花瓷小盒,已打开了盖子,里面是淡粉色的凝脂,发着幽香。隔得虽远,吴琣却也能闻得到。
谢瑞麟脸上一冷,并不去接,只是冷淡的道:“倒不必了,这点小伤吴小姐自会处理。”
韩敬儒托着那只瓷盒有些尴尬的轻笑了一下,就要收回。吴琣却一把抢下来,嘟着嘴嗔怪谢瑞麟道:“干嘛,有好东西不让我用吗?我的手痛死了,你若不愿给我抹药,让韩大哥来好了。”
谢瑞麟听了重重的甩了一记袖子,转头皱眉大步离去。
吴珏见势不好,有些着急,对吴琣气道:“你看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你一个姑娘家的,手怎么能随便……”说到这里,又觉得当着韩敬儒不好这样说,又收了话,叹道:“走吧,回去路上,哥哥给你上药。”说着,就要扶着吴琣离开。
吴琣却挣开他,将药盒塞在他手中,道:“哥哥,去那边的马车上等我,我跟韩大哥要说两句话。”
吴珏还要再说天色太晚,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不好,却见吴琣一脸决绝,他身上的衣衫又着实很薄,禁不起在外面再耽搁,只好听话的回了车上。
城隍庙中的人早已撤得差不多了,江彬原想叫韩敬儒回去,却瞟见他与吴琣相对,不由得嘴角勾起一笑,自语道:“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且让你与小娘子多说两句也无妨。”便带人退出庙外,只余了一小队人马在庙外等韩敬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