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菊见我眉目间的一团积郁,放缓语气又说道:“凌云是我们中间最小的丫头,我一直拿她当妹妹,她亦是很听我的话,只是因为她是被养父卖到林府的,很多时候难免会想不开,但这丫头倒也挺乐观,过些日子就好了的。”
我点点头又问道:“要不然我待会跟我娘商量下,以后就换个人去给三少爷送饭,免得总是受冤枉气。”
采菊突然失笑的望着我,轻道:“你还不明白吗?就因为凌云在林府最小又是被卖进来的,可以说是一点底细都没有,才会被分到去给三少爷送饭,若是想要一份好点的活计除了靠自己的努力外,那便是有关系或钱财打理。”
我一愣一愣的听着,呵呵!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到现在才明白,想不到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社会都逃不掉这硬道理,而这林府却是更加月兑离不了。
只因凌云年纪小被养父卖了进来,连做的活都还不如我们,才会处处受人欺侮。
望着身边的火火,因她爹是林府的管家,虽然在厨房烧火,但绝对不会有人为难她。
巧落是厨房掌事肥婆的侄女,也不会被派去给难伺候的三少爷。
夭桃也想摆月兑去给大小姐送膳,但始终未能如愿,才会有现今的悲剧。
香苒低沉善良的性子,不会与人结怨,也能谋得好事。
至于我,许是一直不说话,默默无闻的最后也无人问津了,谁会派一个哑巴丫鬟去伺候三少爷呢?可是采菊又是如何避免的呢?
我直视着采菊,她面若桃瓣的脸颊泛起苍白之色。
见我盯着她看,好似明白我心中的想法,顿一顿,才慢慢道:“我以前本是松陵县富贵家的庶女,后因家道中落,我娘就一病不起,不久便远离人世,临终前将我托付给远房的表亲,在八岁那年我来到林府做丫鬟,虽是吃苦难熬但不愁温饱,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采菊只是简单的描述多年的亲身经历,但我想这么多年她亦是不好过,本该是小姐的身子却没想到成了丫鬟的命,本该是双手不占洋葱水的玉手如今却变得粗糙干瘪,皆是生活所迫。
望着采菊无起伏的面颊,想来她早已适应这种生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样沉默着各怀心事。
而不久凌云也能看开了,可我知道只要凌云还去给三少爷送饭,那么这种受气的日子便不会结束,但谁不是这样子熬过的呢?
我们相继沉默寡言。
接着大少爷就与凤姨从悟真寺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乔姿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九。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当夭桃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看见她唇角勾起了明媚的笑意,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笑,脸上的浅痕都不再狰狞。
“芳草姐姐来了!”有人进来通报。
我正在拿小扇子给火炉扇风,那边一群小丫鬟就簇拥着芳草进屋,不时拿凳子端茶,架势十足,谁让她是大丫鬟呢?地位就是比我们高一等。
娘千叮咛万嘱咐,碰到大丫鬟得起身万福,像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浅微、芷岚、语婵,还有三夫人的大丫鬟雅芩姑姑、晓伊和秋锦,她们的权利可是很高的,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撵到杂役房做牛做马。
于是我不情愿的做了个万福的姿势,反正她在一群小丫鬟堆里,没准压根不会注意到我这边来的,心里这样忐忑,还不是以前与她有过节。
“蹲好!”眼尖的芳草一眼就瞧见我不规范的姿势,“清平,我以为你失忆了,会收敛着怎么学好规矩的。”
又是挑衅的声音,我上辈子与她有仇。
我迟疑的笑了笑,“芳草姐姐万福。”我把身子压的很低,手端正的放在左边,应该不会出错吧!
芳草着一身桃红弹墨镶金绚焉春盎裙装,耳朵上的大粒珍珠闪啊闪的,头上的银凤镂花步摇不时摇出声响,听着咯的人心慌,她来到我跟前,婉声笑道:“瞧着倒是学了点规矩,萧大娘管教的好。”
娘扶着我起身,而笑道:“芳草姑娘亲自到厨房来传话吗?”不跳字。
芳草挥挥手,已有两个丫鬟端着盒子过来,芳草道:“大少爷命我拿些马提子分给厨房尝尝,都是宋少爷从外洋买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喜欢的打紧,你们也分甘同味。”
凌云与香苒已接着,都有窃窃之喜。
火火就笑道:“很好吃的,我阿爹那里也有份,听说外面卖的可贵了。”
芳草低低的笑着,道:“外面的怎么能跟九门提督之子宋少爷送得相比,这些马提子尊贵着呢?就这么一点就比你们的月例高几倍。”
赤枣立刻附和道:“就是,亏得大少爷仁慈,其他掌房都没有分到,就只有你们厨房……”
芳草轻咳声眼睛一横,赤枣就不敢说下去。
另一个丫鬟欢衾忙说道:“厨房的几位大娘和姊妹一向与我们走得近,算是孝敬大娘的,你们这些小丫鬟也跟着沾光。”
大少爷房里的三个丫鬟眼神交流密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同心。
赤枣就是那个把书槐害病的那丫头,人不大心眼倒多,个子与我差不多高,看着很乖巧实际上满肚子鬼心眼,欢衾看上去比赤枣老成许多,无论外貌还是谈吐都不符合这个年纪。
银宵的那些论断有些道理,赤枣与欢衾跟芳草走得近,近水楼台先得月,也难怪她们俩能随大少爷去上香,撇下书槐与银宵一个病着,一个干着急,看来这些二等丫鬟在一个房里也斗得死去活来,我得赶紧劝夭桃不要去冒险,里面的水深着呢?
芳草又对着赤枣和欢衾挤眉弄眼,递暗号儿,二女立刻会意笑着拉起火火与巧落的手。
赤枣道:“火火,我在外面瞧着好多喜红衣裳,你去我那瞧瞧,看有没有喜欢的。”
火火莫名其妙的,瞪眼望向我,而我早就被欢衾拽着,“我跟你们说说外面的见闻吧!很新鲜的。”
当我们所有的人围着广玉兰树坐着时,屋内只剩下娘与芳草二人。
这样是在清场子吗?把我们都调开好单独与我娘密谈呢?
我坐着拨弄枯叶,火火也在我旁边倚着小脑袋瓜子苦想,后大叫一声,又附在我耳朵旁小声道:“芳草姐姐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些了?”
连火火都看出来了,芳草故意当着厨房众人支开我们,是要让我们清楚记住这次密谈,至于内容那就人云亦云了。
芳草这样是何居心?难道是受大少爷派遣的吗?
只有待去会问娘亲了,而坐在另一边的赤枣与欢衾开始说着外面的趣事。
我回过头去,只听赤枣说道:“……我们去悟真寺的时候你们猜碰到谁了?”
凌云大笑道:“去寺庙多半都是和尚,我猜你们看到白云观的尼姑了,是不是?”
众人听着都乐了,香苒问道:“碰到谁了?”
赤枣闪过得意,挑眉笑道:“是永贤王,他每年都会来咱们府中做客,而且有时还会常住,跟我们大少爷也有交情,听说是寂然方丈为佛祖开光请他坐镇,那天整个悟真寺香火鼎盛,好是热闹,你们没瞧见,永贤王多么受人敬仰,更有些漂亮的小姐暗自抛媚眼,可是他瞧都不瞧一眼,还有还有,他跟大少爷一起下棋来着,每一局都是他赢的……”
赤枣一股脑说个不停,眼睛中全是少女怀春的样态,引得四周的丫鬟也很是倾羡。
欢衾打趣笑道:“大少爷本就不善下棋,若是比弹琴谁能比得过,你在背后这样编排,被听到了看芳草姐姐不给你耳光子。”
赤枣咬咬唇,靠着欢衾嘟嚷道:“好姐姐,我不敢说了。”
欢衾只笑着不说话。
我听得无趣,看见姚大婶和杨大婶在洗碗盆,拉着火火过去,“我们去帮忙。”
姚大婶笑着道:“这样冷得天,你们别冻着了,去那玩!”
我蹲着用清水冲盘子,“没事儿,反正也是闲着。”
杨大婶一听,眸光暗沉下来,“你是个听话的孩子,比她们都懂事儿。”
杨大婶还在为夭桃的事难过,话语中带着些无奈。
火火就老不乐意了,翘着嘴道:“杨大婶说话就是偏心,我也在帮忙,怎么就只赞清平了。”
杨大婶敲着火火脑门,笑道:“你就是个爱贪玩的小性儿,又爱疯癫,老是往外跑。清闲不了。”
火火模了模头,“哪里就是了,我只是去找黄毛丫头,让她教我绣荷包。”
杨大婶正欲张口,芳草已从厨房走出来,脸上看不出好坏表情,远远的就望着我又轻蔑的扭头。
我起身正要进去看娘亲,她上前挡在我面前,笑道:“怎么规矩又忘了吗?”不跳字。
我蹲作万福,“芳草姐姐好……”好讨厌。
芳草拨着指甲嫣然一笑,“我自然是好的,不过你嘛,恐怕就不太妙了。”
我倏地抬头盯着她,她向我走近一步,捏着我的下颚顿字道:“我最讨厌小丫鬟敢仰着头对我,低声下气才能明哲保身,不识抬举的话……下场都不会好到哪去……”她手猛的一扯。
“啊!”我吃痛的叫出声,耳边的一撮头发被她拉扯掉,我捂着头痛得眼泪直流,几个丫鬟听到都围过来。
火火愤不平道:“芳草姐姐,清平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
芳草幽幽一笑,提起绣花鞋,弯腰弹去灰尘,“她不走眼踩上我的脚,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我这样处罚该是轻的了,你们说是与不是?”
芳草巧笑着巡视周圈的人,赤枣忙笑道:“就是,清平这样做就是对姐姐的大不敬,只是少了几根头发而已,就哭成这样,是给谁看呢?”
欢衾也赔笑道:“芳草姐姐只是小惩大诫,给清平立规矩,若是下次冲撞了几位主子,不只是皮毛受损,甚有性命堪危,大伙都注意点,少说话,多做事,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此话一出,厨房的人顿时噤声,只看了我一眼就都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