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多久没来过二夫人的韶颜楼,第一次过来是娘亲被芷岚栽赃受罚,不过一月时间这里便物是人非,记忆犹新处本该是琳琅满目堆砌的珠玉字画,那时的风光可谓一时无两,二夫人嚣张跋扈的气焰令人闻风丧胆。
如今却如同幽禁冷宫的弃妇孤独苍凉,倚在窗前头发也没有梳理,以前满头珠钗玉石也变得歪斜凌乱暗失光泽。本该一身华服的她却是只着中衣完全看不出从前的影子,见到这般情景说不出是何感受,只叹:风往沉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浅微见我神情呆滞,轻轻开口道:“我先前就提醒过你二夫人谁都不肯见,你也看到了,还是回去吧”
我不顾她走到二夫人面前微俯身道:“清平给二夫人请安。”
二夫人听见有声音缓缓回过头来,我这才看清她的面容,毫无血色的脸上未施脂粉仿佛老了十岁。原先细柳的黛眉如今黯然失色,眼窝深陷眼角的鱼尾纹如同沟壑,嘴角却是上翘,带着失落无助浅笑道:“清平?你来了,想不到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来看我这罪妇。”
望着二夫人的神情我寒心不已,原来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如此之大,后暗想到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丈夫都抱得娇妾,怎肯管这迟暮的老人呢?
而身边那唯一的儿子也不知去向,她竟落成这般凄凉田地,这大概就是作为封建社会女人的悲哀,我不禁同情道:“二夫人该保重身体要紧,万不可伤神劳累。”
她凝视我片刻,凄然冷笑,“一尺深红蒙麹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这诗还真是贴切呢?你说是不是?”
我听她这样开口,心下微微酸涩,二夫人又慢慢回忆道:“我本是县令之女,偶然机缘下结识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不顾家人反对,不顾他已有娘妻,不顾他商贾之人,甘愿作他小妾,十八岁嫁入林府,一晃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忙于生意甚少归家,有时候两三年都不回来,独守空房日夜煎熬,纵使掌管林府锦衣华食,但我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日夜盼望枕边有人暖床的女人,一个乞求得到丈夫疼爱呵护的女人。”
二夫人心中怨气积郁在这一刻全都发泄出来,停顿哽咽继续道:“我的孩儿毓坤被害的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这么多年我也不抱希望了。可是他是我的丈夫,他竟然不相信我,这么多年的情分只在他一巴掌毁灭了,你教我情何以堪,这便是我一心要嫁的丈夫,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啦怨不得人只怨自己有眼无珠爱上了他”
二夫人慢慢的回忆过去的种种潸然泪下,悲怆不已,我心底也是冰凉透澈,为何受伤的总是女子。
我轻轻的扶上她的肩膀安慰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是吗?二夫人这样子老爷也看不见,您不是为他而活,而是为自己活,既然已经清楚事实何不冷静下来考虑接下来的生活,毕竟绝处才能逢生。”
听闻我这般说二夫人眼睛闪有光亮,拉着我道:“对你说的很对,绝处逢生,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清平,你一定要帮我。”
我神色一凛,不明所以疑惑道:“可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帮不了二夫人的忙。”
她微微蹙眉,轻轻摇了摇头:“若是你不能帮我,这府中便没人能帮我了。”她起身站起倒了杯花茶,见到浅微站在门口吩咐道:“浅微,你去厨房让他们做些清淡点的食物给我。”
浅微应声称是依言离去,不多时二夫人即刻道:“现在我谁都不相信了,我只相信你,清平,你不会害我的吧”
我笑容一僵,原来二夫人是故意调走浅微的,看来事态严重超出我的想象,不然二夫人也不会紧张到神经兮兮的,我微微一笑从容答道:“清平不敢谋害二夫人,却不知究竟是何事令二夫人如此慌乱。”
只见她面色冷凝如铁,“我怀疑有人在账簿上做手脚诬陷我中饱私囊,可是我绝对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你一定要帮我找出那个人。”
许是二夫人有些慌神说话都语无伦次的,我略沉吟道:“二夫人稍安勿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奴婢,这样奴婢才可以帮助您。”
她目光微寒,抬眸小声道:“老爷不在的这些日子账簿一直交由我保管,可是昨日老爷突然说要查账,我依言将账簿交给他,后来哪知他看完后竟然说我贪污家财作假帐,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还扬言要将我送到官府,若不是我爹是县老爷他一定会这么做,如今却只能将我幽禁于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我听后恍若不禁,看她的神情不像作假,若真的不是二夫人所为那定是脏脏嫁祸了,居然又用这招,千百年来屡试不爽的烂招。
我握紧拳头,思量后冷静问道:“照二夫人所言,这件事的关键便在于那本账簿了,如今那本账簿可在老爷手上?”她点头不语,我仔细想想,然后思忖道:“敢问二夫人那本账簿先前放在何处?”
二夫人起身走到沉香木雕花衣柜里,拿出一个锦盒,轻言道:“因为账簿事关林府账目清单,兹事体大,我不敢马虎,便将这个锦盒藏在衣柜的暗格里,需要机关才能打开暗格,每次我都是趁身边没人伺候的时候写入账簿,这次我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为何账簿会被人做了手脚。”
没人知道不代表没人发现,账簿被动了手脚说明定是有人知道账簿藏在何处,只是那账簿究竟是做了什么手脚,难道连经商的林老爷都完全看不出纰漏吗?还是做得天衣无缝不易察觉。
我大胆问道:“那么这些日子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您可有怀疑的对象?”
二夫人慢慢回忆最近所发生的事情,“这些天我一直陪着老爷去玉福临打理生意,那些账目也是每日照常写进,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唯有与柳飞卿那贱人偶尔争执几句,莫非是她存心报复来诬陷我。”
我苦笑着摇头,精明如二夫人在自身遇到困难时也失去了原有的思考方式,我慢慢回应道:“这么短的时日应该不可能是卿夫人所为,能够瞒天过海做出这么大的事情只怕是早有预谋的。”
“若不是柳飞卿,那就一定是何婉柔了,我与她争斗这么多年,她早就觊觎我的位置,我若是被老爷幽禁,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掌管林府,不是她还会有谁?”二夫人有些激动的厉声道。
照这个推理的确是有可能,二夫人倒台三夫人就可以顺势上台,只是无凭无据也不能胡乱断定。
正欲思考时低头看着桌上的精致锦盒,遂拿起来准备打开,三夫人见状忙说道:“你打不开的,让我来。”说着从头上取下珠钗插入锦盒锁孔,不多时便打开了。
想不到二夫人这么小心,重重防护那本账簿,究竟问题出在何处,那人不但知道机关所在,还知道珠钗能够开锁,又找准时机下手栽赃,隐隐觉得这件事一定是身边人所为。
看着二夫人又要将珠钗插回头上,我急忙喊道:“慢着这只珠钗奴婢好像在哪见过?”
我拿起珠钗仔细端详,金银镶嵌三色宝石,呈翱翔之态的凤凰精光流溢,这支珠钗竟然就是那日我娘被芷岚诬陷的yu火凤凰,我记得为了证明我娘的清白,我故意将手上的油渍抹在这支钗上,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随即反问道:“二夫人的这支钗可是从不离身,他人若是想要在账簿上做手脚必先得到这支珠钗,二夫人可有想过这点。”
她点点头:“虽然这支钗我从不离身,但偶然因为掉色或玉石月兑落我会派人去玉福临修补,前些日子我就要浅微拿去修补,就因为这一点我对浅微也不太信任了。”
看来二夫人现在也冷静下来能够理清思路,如此棘手的事情,现在却是毫无头绪,这样说来真是人人都有可能做这件事了。
打开锦盒只见里面用明黄色丝绸包裹,下面垫着几封书信整齐的摆放,还有一个印章,二夫人拿起面前的书信望着不语,神色苍凉,想必又是勾起了往日的回忆,书信最里面压低的是一张微发黄的梅花小笺。
我拾起来打开只四排娟秀楷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经海誓山盟的承诺已烟消云散,留下这些只是徒增悲伤。
望着上面的两个相重叠的印章,深几许情几许,想必过去的日子也如这印章般相濡以沫,心心相印缘是泪痕红泫,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不禁感叹世态炎凉,风雨无常,二夫人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轻轻将那梅花小笺放在里面,坦然道:“二夫人,这件事奴婢会尽量想办法帮助您,您不要多想事情总会好转。”
二夫人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不相信我即使好转了又有何用?”
我微微苦笑,不可反驳古代丈夫便是天,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二夫人纵使外面光鲜强势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女人,事到如今即使二夫人真被冤枉查出实情,但夫妻之间已有沟痕,只怕很难冰释前嫌,多说无益,遂安慰道:“二夫人保重身体要紧,奴婢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她展颜颔首后又苦笑道:“想不到今时今日我落到这般田地,也只有你肯来看我,萧大娘生了个好女儿啊”说完转头面向窗外,顷刻间,周身无一不是寂寥的。
我沉吟不语,微俯身离开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