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属大吉,宜访友、探亲,忌烧香拜佛。看来今日会是个外出的好日子,从清平出事至今快有三个月,却恍如过了一年那么长,但我觉得事情会慢慢揭开迷雾。
走到黄花梨透雕螭纹衣柜前,昨日红绡做了几套衣裳与我,各色绸缎纱绣的衣裳皆是按我的尺寸所作。轻轻的拂过面料,指间处的丝滑感觉柔道心坎,我较喜欢淡雅清幽的衣裳。不过二夫人说我太过瘦小,该是穿些艳丽的衣裳来衬托。
满满的衣橱只有一件浅青银线绣白玉海棠的碧莲衣裙,取过来拿在手中,回忆起这件衣裳还是三少爷撕怀了我的衣裳后,怕我告诉他人偷偷的派人给我的。想不到我竟然把这件衣裳也清过来了,心下一横随手扔进衣橱,又拿了件紫苏草蝴蝶兰样式的百褶裙,取了钱带,待打理好服饰来到百师阁。
来的有些早先生也还未到,但大少爷和三少爷竟然都来这么早,倒是颇感意外。坐下后望向毓汐的空位,实在搞不懂她为何处处要毒害我,那晚照她的意思好似我们往日有仇,可究竟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让她狠下心肠来呢?
何况清平以前本就不爱说话,应该未有交涉才对,再则晚池也说清平是个善良的人,照理也不会结下这么深的梁子。况且一个小姐一个丫鬟,无论从哪方面说起,吃亏的肯定是丫鬟,就算说有得罪,她也犯不着使这些阴谋诡计来对付我啊
可事实摆在眼前,毓汐亦承认她所做的事,还说什么见不得我和她平起平坐,这句话明摆着就有问题。因为我成二夫人义女的时候是在她推我下楼那日,而她早在之前就装病要掐死我,还引来毒蛇这么恶毒,所以杀害我的原因绝不是这个,那么究竟是怎样的呢?
还有火火,我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感受得到她是真诚的对我好,一切都不像作假。可是一想到毓汐说她是三夫人的人,那么她接近我大概是受三夫人的指示,现在回头想想倒也顺理成章了,只是为何她们都苦心要接近谋害我呢?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丫鬟,有必要面上一套,心里又是另一套吗?暗自苦笑我竟还是个惹人的香饽饽呢?
恐四周的安静让我不由自觉的沉思许久,回过神来瞥头望去,隔着毓汐空位的三少爷正在低头写字,披散的墨发略带刚劲有力的遮掩了他的面颊,还是着月白色涡纹的锦袍,只是腰间佩戴的白玉大雁纹系璧洁白莹涧,倒是块好玉。
突然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我才惊觉原来三少爷身后站着一位十五岁的丫鬟,见我盯着三少爷看,她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一身杏白洒线含苞裂叶花葵罗衣,腰间垂连的五色铃铛无风透响,悦耳清灵。圆圆的苹果玉肌脸上带有绯红,下垂的眼睑倒也可爱俏皮,微撅着的嘴角留有一粒砂痣。
见她好奇的盯着我,我转头默然一笑,这个丫鬟就是新来伺候三少爷的大丫鬟了。
转头的当隙瞧见大少爷身后的满汀,着水竹芋鸢尾鸟衔花草纹衣裙,挺直的腰身展现凹凸有致的身形,就那样恭敬的垂立只觉袅娜似弱柳。
现下换成满汀随身伺候了,可见芳草是愤恨在心不愿过来。
又过了一会,先生还没到,想必是有事耽搁了,可周围一声不吭的氛围甚是诡异。若说是大少爷还好,可平常张牙舞爪惹是生非的三少爷竟都做的端正,不是很奇怪吗?
我还没有表扬完,他就坐立不安了,突然猛的起身喝道:“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他这一鸣惊人的怒喝吓得我们一愣,身后垂首的那个丫鬟更是受惊惶恐,失措中撞上桌上的墨汁,震荡的砚台水墨泼洒到三少爷刚写的纸张上。
那丫鬟惊呼一声,睁着的乌黑亮眼睛满是怕意,捂着嘴巴怕自己又要叫出来,红彤彤的面颊上顿时绛红一片。
三少爷火冒三丈的瞪眼道:“怎么做事的,笨手笨脚的。”
这丫鬟虽是刚伺候三少爷,但也了解他是府中的小霸王,被这怒喝的声音震的大气也不敢出,直直的就要跪下,小声胆怯道:“三少爷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
三少爷嗤之以鼻,神情不满的发怒,“哼我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弄脏了我的字迹,就给我跪着不许起来。”
听到这话我的气也来了,他竟是毫无反省之意,还是这样不尊重人,只会仗着自己显贵的身份蛮不讲理。
本来我并不想再搭理他,可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楚楚可怜,埋着的头快要磕到地上来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就算封建社会也不能视人如物随意责骂。
正酝酿情绪该怎么跟他说,大少爷起身走到三少爷身边,劝言道:“毓离,龄仪也是不小心触碰,你何苦发这么大的脾气,近些日子跟着先生学了些礼仪,到这会却都忘记了。”
三少爷一向尊重他的大哥,可这时也不知跟谁在恼火,眼神凌厉的望着大少爷道:“大哥,毓离虽是莽撞,但做事也不会不知轻重,我本来就不喜欢有个丫鬟成天跟着,现在罚了她也好教我娘别再安排给我。”
这么牵强的理由都说的出来,在你眼里丫鬟的命就不值钱吗?
三少爷作为兄长自然不会为了这话生气,柔声对身旁的满汀说道:“先把龄仪扶起来。”又对三少爷释然道:“丫鬟无过,有气不应撒到她头上。”
满汀应声着,缓缓的扶起跪在地上的龄仪,含笑说道:“没事吗?”不跳字。再从韵彩衔花衣袖中拿出一条丝绢轻轻擦拭龄仪满身的清尘。
龄仪低低的微不可闻的说了声“多谢”,瞧见满汀眉眼弯弯的柔笑,很是欣慰的抿嘴上翘,那粒砂痣也随着脸颊上的绯红变得甜晕。
而三少爷见满汀不经自己的允许竟敢扶起龄仪,皱着白玉脸横眉冷道:“她是我的丫鬟,你是什么东西敢违抗我的命令。”
我想这句话是一时冲动没有经过大脑的浑话,兄长当前你这样说岂不是毫不给大少爷面子,恐怕在场所有稍微明白的人都晓得话意。三少爷这样驳斥大少爷的丫鬟,也就是无所顾忌的驳斥大少爷,暗想就算你是无心之言也难以消了这满屋的不平。
这时,只见满汀得体的俯身,不卑不亢的软言:“奴婢不敢违抗三少爷的命令,奴婢只懂得林府的规矩,凡事照主子的话办事。”
满汀说的这句话很是稳妥深意,一方面委屈依言不会拂了三少爷的面子,另一方面倒是展现她衷心诚恳之意,凡事照主子的话办事,任何人听了这话也挑不出刺来。
若是往深沉的想还有另一层意思,便是不管你是谁说的何话,都只照大少爷的吩咐,不会再听其他人的命令。可这层意思就显得火药味重了,而以三少爷的智商也许想不了这么多,暗自打量满汀,想不到她话虽是少,可却是字字珠玑。
三少爷见满汀依是蹲着身子说的卑恭,也没有多想话中的深意,浅褐色的眼眸怒气蓬盛,蓦然睁大瞪了一眼满汀,冷哼一声又望向他处。回眸瞬间见我在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咬着鲜艳的红唇似受了委屈的环手抱臂。
我不以为意的起身走到满汀身边,见她还弓着的腰,轻轻的将她扶起笑道:“好了啦这样蹲着多不好看。”
一旁的龄仪也随我扶起满汀,轻声在她耳旁说道:“多谢满汀姐姐。”
满汀眼波含笑,脸上的神情怡然自若,蹲了许久也瞧不出难受之色,像是有些底子,见大少爷没有多说什么,随着缓缓的趋步走到原位。
轻点地面,凌波玉脚身轻如燕,好似那“韵绝香仍绝,花清月未清;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的水仙子。我望的出神,想起这林府的丫鬟可真是绝色。
须臾过后,先生神情不佳的走进来,面若竹叶清风的雅致多了丝倦痕,身上特殊的莫名气味愈发浓烈,淡淡浅笑着说道:“我来晚了,实有愧疚。”说完拱手作揖朝向我们。
我见此不经疑惑,先生何故这番多礼,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了解到先生却是个胸有抱负之人,且与我们谈笑自然不关乎风月,只为真情。这样个意气风发的人这厢却是有礼了,倒是让我颇感意外。
先生没有过多话语,只清淡一笑,“今**们就练字,这些日子的教学也不知你们有何收获,书法可有长进?”
听到先生清雅的开口,我准备提笔写字的时候,三少爷又不满的叫嚷道:“先生,我的墨水被打翻了,不能练字,那我可以回去了。”
这个三少爷真是一点都不会看脸色,不晓得今日先生气色不佳吗?
我不想先生也受到三少爷怒意的牵连,索性望着他说道:“我还有些墨汁可以给你用。”
三少爷不甩的斜睨着眼冷言:“谁要你用过的墨汁。”
我眼皮跳跃心中一沉,正欲将砚台多余的墨汁递给他时,冷不防这样一句话,悻悻然又收回了手,心底满月复鄙夷,好心当成驴肝肺,谁要把东西给你了。
先生见我尴尬的神情,沉声道:“把我的墨汁给你用。”
伸手拿起放在讲桌上错金竹雕的盒子,从里取出白瓷青竹砚台,放到三少爷面前,一笑置之轻道:“今日练得字将要交给你爹观摩,不得儿戏。”
三少爷闻言也不敢再放肆,接过砚台放置一旁,再把面前被泼洒晕染的纸揉成一团丢掉。
不再看他,我将眸光投向自己桌上的字帖,提起笔粘点墨汁,细细密密的临帖。行书笔意,横笔轻起,捺笔重掷,几丝柔做成烟,墨点映笔寻,吹到一片墨香,清辉了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