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馨早有准备,忙不迭就是屈膝下拜,一面掩面哀声道:“夫人,您可要为馨娘做主。馨娘前番所言,绝无半分假话。若有一丝一毫不是出自本心,便叫天打雷劈!”
古人素来看重这誓言的,兼着李馨虽然为张氏所厌,却也只是因为她于独子江文翰太过疼爱,便不喜无甚娘家姻亲援力的孤女李馨,并无将养女打杀的心思。此时,她听得李馨赌咒赌誓,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在一怔之后,原本举起来的手也是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几分复杂莫名来:“你、你真心是这么想的?”
“自是真心实意。”李馨狠狠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只将双眼逼出泪光来,方抬头看着张氏,梗咽着道:“妾看着大郎,便如同柔娘一般,原是当做兄长的,哪里会起那样的心思。当初若不是因为再无旁的选择,也绝绝不会应了那件事。当日也就想着只是权当一试罢了,否则,哪里会不说文书之类的东西?我便是不知羞耻,也些许听了些故事的,这等原不是娶妻的道理,且后头也并无入宗谱,哪里算得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只是,这么些年心里头羞耻,这些话儿着实不该是我这个做女孩儿的该提的,便总也不说的。实则并无此番心思。”
“唉!你若是早点说个分明,这事儿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张氏听得这些话,虽然仍旧厌憎李馨,一时也是软和了几分,只重重跺了跺脚,目光却仍旧有几分埋怨的。李馨见着,忙是垂下头去,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些惶恐不胜来,只低低着道:“大郎前途似锦,妾原是那么个无福之人,哪里敢开口说这些——若是大郎听见了,他必定觉得妾这般人,竟如此妄自尊大……”
“好了。”张氏听得李馨这么一番哭诉,又是说得有些道理的——想来今日自己也是太过着急,倒是露了行迹,让文翰觉得脸面落不下来。这文翰若是嫌弃李馨,不要了她,那是正正经经的道理,原是情理之中应当的。可若是李馨开口拒绝这段婚事,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敢高攀,齐大非偶等话,自然也让人觉得不大舒服,难怪文翰脸上不好看,还说了那么些话。就是自己听了,也觉得不自在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张氏却也没对李馨有什么好脸色,她素来疼爱独子江文瀚,又是她后半身的倚靠,自然为其筹谋良多,也更容不得旁人有丝毫说他不好的之类的话。此刻哪怕李馨的选择正合她的心意,说的话也是很委婉的,但她心底仍旧有些不舒服,看着李馨的目光并不见柔和:“这件事,我自然有些成算的,你回去做事去,别蝎蝎螫螫的跟外头的男人说这说那,越发得大了,自己也要尊重些。”
李馨垂下头,唇角微微一撇,口中却是忙应了话,又是福了福身,方恭敬地退下。独独留下那张氏脸色暗沉,神色不定。待得退出来了后,李馨还来不及站直身子,边上忽而便有人伸出手臂拦住她,一面压低了声音急急道:“你说了什么?夫人可是有什么说法?”
听得这声音,李馨唇角一翘,转手看去,正是那金珠皱着眉头,有些焦躁地瞪着自己。她自然是要有些担心的,先前江文瀚出去时的脸色可不见着有什么好的,她先前又是说了谎话的,难免有些讪讪的。只是,李馨眼珠子一转,便露出个怯怯的笑容来,低声道:“夫人与大郎说了些话,我在一侧站着,竟也是不大明白的,只怕……”
“馨儿小娘子。”就在这个时候,边上却有有个丫鬟凑上来,低声道:“多谢您提点,您看,我们这会子是赶紧进去伺候好,还是等一等儿的好?”
这原是张氏身侧的另一个大丫鬟,唤作银珠的,平素为人性情却是比金珠好了许多,由此,李馨看着是她开口,便也不再多说些不挨边的话,只垂着眼皮低低着道:“这我却是不大懂呢,只是夫人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多谢您。”那银珠听得这话,忙是笑着上前来屈了屈膝,又是想与李馨搭话。李馨见着她预备过来,便知道她多半想趁机搭个关系,做个顺水的人情。只是,看着这会子自己略略有些不同,哪怕只是苗头,也就想靠一点儿的人,她却是不敢沾呢。
由此,李馨忙是挥了挥手,只做惶恐着道:“这却不敢当。诸位姐姐嬷嬷只怕还有事儿,我也不敢耽搁,又是要做事儿的,竟先告辞了。”说完这话,她脚下微微一顿,不出意外就听到那金珠冷哼声,立时趁机垂下头,快步离开。
银珠脚步也停顿下来,她抬头看了金珠一眼,见着她有些嫉妒忌惮地瞪着渐渐暗走远的李馨,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声蠢货,却也不好当着金珠的面跟着李馨,便只收敛了神色,轻声细语道:“这会子,夫人必定要静一静的,我们竟还是离着远些,莫要闹出动静来,让夫人再烦心了。”
金珠等人自然也对张氏的性格颇有几分了解,知道这会子进去,只怕会受迁怒的,自然也是点头的。可是另外一方面,金珠却因着这么一句话,不能借机嘲讽银珠三两句,心里头还有几分恼怒,僵着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银珠听得这一声冷哼,只做没听见,转身就拉着一侧站着不言不语的珍珠,到了边上说话儿。
正在张氏身边的三个大丫鬟各自思量说话的时候,李馨却是微微蹙着眉,慢慢着走在回去的路上。待得到了自己的屋子前,她却看见多儿正是满脸喜气洋洋,跑过来与她笑着道:“我的好馨娘,你可回来了!”
“多儿,瞧着你这一脸喜气,可是有什么好事儿?”李馨放下心头的筹算,看着多儿那圆圆的小脸,伸出手将她因为汗湿而粘在耳侧的一缕发丝挑起搁在耳后,一面笑着问道:“与我说一声,也让我欢喜欢喜。”
“却不是我的好事,正是馨娘你的喜事呢!”多儿满脸都是笑,只拉着李馨往屋子里走去,一面笑嘻嘻地欢喜不尽:“方才大郎可是唤了府里头的管家并管事的,严令他们不得轻忽了你!你听听,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我先前就觉得大郎只是被蒙蔽了,不曾察觉到什么,这会子他已是与你出头了,你呀,以后的好日子可有的指望呢!”
“什么?”李馨脸色一变,想着江文瀚先前出去时的脸色,忍不住狠狠咬住下唇,自己的神色也暗沉下来:“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馨娘?”多儿听得一愣,正是要问话,那边李馨却仿佛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瘫坐在一侧的凳子上,露出苦笑来:“倒是不曾想到,他竟是这么做。往后我的日子可是越发得要难过了。什么时候没了命,只怕也不出奇!”
“哪里到这地步!”多儿听得也猛然一怔,刚是要反驳,这时候忽而便有人将大门踢开,刺啦啦地闯了进来。李馨与多儿抬头看去,却不是旁人,正是那江文柔、张绮玉,她们一脸怒色,两颊气得绯红如霞。后头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子,站着远了些,也不大看得清容貌,只是瞧着身形高挑,形容秀美。
“你这贱妇,竟敢花言巧语地勾引大哥!”江文柔胸脯一起一伏,愤愤然瞪着李馨,咬牙愤愤然骂了一通,呵斥道:“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成了!以后、有你好看的!”说完这话,她拉着站在一边儿咬牙切齿却还忍耐着不说话的张绮玉,径自离去。
李馨看着她一阵风似地过来,一阵风似的走了,忍不住嗤笑一声,眼底露出几分冷笑。那落在最后的文珂兰见着了,由不得心底一动,却不等想出个什么来,就是被江文柔给拉走了。
“虽然越发的艰难,但明面上看着,倒是会好过些。”李馨挑了挑眉,对于这一场可以说是灾难性的事件下了个注脚——若是往日,江文柔可不会只是斥骂的,大打出手也不是出奇的。这会子没有动手,多半是忌惮着江文瀚的警告。多儿站在一侧看着李馨那舒展自若的神情,忽而觉得心底有些复杂起来——馨娘似乎与先前越发得不同了。
而后的日子,正是如同李馨所想,虽然不论是江母张氏、江文柔还是张绮玉,对着她的目光越发得阴沉与不悦,但明面上的劳动量却是不翼而飞。李馨见着,趁机向多儿要了好些针线活儿。不论如何,手中有些银钱总是要好一点的,眼下这个局面,她一时也是打不开了。
这么一日日过去,江文瀚的讯息也是一个个传来:殿试、殿试第六名、琼林宴、拜谢座师李元茂。江家上下一时忙乱不堪,虽说不曾天翻地覆,但也是渐渐将李馨这么个不言不语多半呆在自己屋子里的搁在后头了。
江文瀚为殿试第六名,虽然不如前三甲那么尊贵,却也是这一届科考之中第一流的人物了。由此,在拜谢座师之后,不过三五日,他又是收到了座师李元茂的请帖,说着是要在家中设宴款待。他自是欣喜非常,那日打点妥当,就是早早到了李府。
到了李府门口,自有下人引着他进去,正是穿过一处院落,忽而听到一道清脆娇俏的声音唤着:“小玉坠儿,看你往哪里逃!”
江文瀚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少女笑语嫣然,追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往这里跑来。她汗湿鬓角,却是掩不住娇美的姿容。青丝如瀑,眉眼如画,粉唇柔婉,加之弱质芊芊……他不觉得心里怦然作响,脸也由不得红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兔子忽而猛然用后腿一弹,扑到了江文瀚的身上,而那少女抬眼看来,见这是一个清俊男子,当下也由不得粉面一红,妙目生波。
“幼兰小娘子,幼兰小娘子。”就在这个时候,少女身后传来丫鬟的娇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