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馨脑中闪过父母兄妹的脸,虽是懵懵懂懂的迷瞪之时,却也由不得从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欢喜,正是强自睁开了眼睛,要笑着说一句:老爸老妈,哥哥妹妹,我先前梦见自己穿越了呢。却不想,她一睁眼就是看到多儿的脸,以及那半垂下来的旧帐子。
一阵酸痛顿时涌上心来,李馨神色越发得黯淡了几分,兼着又是落了水受了风寒的,自是头疼脑胀,一时半晌儿,虽是睁着眼的,却是面露痛楚之色,竟只申吟了两声,并不能说什么话来。
多儿见着她如此,越发得难过,只忙忙着转身倒了一盏温温地茶,递到李馨的唇边,含泪低泣道:“且先吃一盏茶,也润润唇。你那药也正熬着呢,等会子吃了药就好了,纵然这会子难受,也忍一忍。”
太阳穴周围依旧是一阵阵抽疼,但李馨已是这般处境,却也不能如先前在现代那会子般的娇养,只顾着吃药撒娇蒙头睡大觉。当下虽是听着多儿这么说,她吃了茶后,仍旧是细细地问着这一日的事:“我原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头疼脑热罢了,一时吃了药发散发散,倒也罢了。只我睡了这么些时候,府里头可有什么事儿出来?”
“纵然是天大的事,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才是醒过来,身子都还烫着呢,就是思量这些事儿,越发得耗费心神。可得仔细拖累了身子骨。”多儿劝了两句话,看着李馨只是微微笑着,一双泛红的眸子仍旧是盯着自己,里头透着些期盼的味道,她又是怕自己不说,倒是让李馨平白思量这个那个的,越发得耽误了身子,当下由不得没好气地将事儿说了一通。
其实,李馨也就是睡了这一日,江家平素也算得平和安静的,哪里来的什么大事小事的,也就是如往常一般。只是收缀了昨日宴请的一概东西,又是赏了些东西与仆妇丫鬟,另外也就是因着李馨之事,张绮玉与江文柔都是禁足罢了。旁的,再无什么大事了。
李馨听得禁足一事,强自打起精神想了半晌,便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问道:“这禁足一说,可是有什么说出来的由头?又是要做什么事儿?要多少日后?每日里的晨昏问省,可都是照着老例的?”
“馨娘倒是问得仔细。可巧这事儿都是一样样分说来的,我不消打听,只一路走过来,就听到婆子一一细细说了的。”多儿想了一想,也是露出个笑脸来,仿佛是为张绮玉江文柔禁足一事颇为高兴:“自然也不能说是推了你入水的缘故,不然这名声传出去可成了什么样!只是说两位小娘子日渐大了,也很该学学女红针黹并管家的事儿,故而平日里要少逛花园子,不要再到外面走动之类的。这做的事儿,文柔小娘子安排的是女红,绮玉小娘子则是读书外加什么佛经之类的,却也说得含糊。说着要好好拘束个把月,再看着进程试着学学管家的事儿。晨昏问省的事儿自然还是老样子,倒是绮玉小娘子那里松宽了些,说着读书伤神呢,三不五日过来一趟,也就是了。”
听得这话,李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冷哼一声,只觉得这江家的人,还真是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话,从头到尾都是无情虚伪。虽则自己昨日趁机挑拨,可就是那么点子话,几个小动作罢了。张绮玉在江家这么些年,也是极奉承张氏并文柔母女两人,平素也对江文瀚极经心,凡是做针线活儿,或是下厨做点心什么的,抑或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之类的,每每总是与他们留意。这些林林总总的事,竟就是这么一抹去了。
禁足了读书念佛,不必日日请安?还不是想着隔开张绮玉,让她慢慢地消失在江文柔与江文瀚兄妹两人的世界里?
倒是打了好主意呢。只不过那张绮玉也不是省油的灯,便不信她没瞧出这里头的事儿,更不信她那么样的一个人,竟寻不出法子来!张绮玉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可是寄人篱下奉承讨好这么些年,哪里会没个心计成算的?张氏赤眉白眼地弄出这么一套来,后头或许还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不过,她们狗咬狗,自己却也不必理会,好生筹划妥当,若是能离了这江家,倒也算不错的。李馨兀自想了半晌,竟觉得头也不甚疼痛晕眩了,当下揉了揉额头,正是要说话,那多儿便是将她的上身压回到床榻上,叹着气劝道:“好了,这事儿我已是与你一一分说了,你可得听我一句话,好生养着身子才是头一等的正经事儿。旁的夫人也好,绮玉小娘子也罢,左右也是没法子劝说的,何必这么劳心费力?白费那么些精神。”
“你说的极是,是我有些糊涂了。”李馨听得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一双眸子却是幽光闪烁:“总归看着便是。这两日,只怕府里头的事有的闹腾呢。咱们正好暗地里做事儿。”说完这话,她便将之前沈维所说之事细细交代了一通。多儿原还是对李馨寻旁的住处一事有些微词的,但经了落水的事儿后,却也渐渐觉得离开了也好,否则说不得小命不保。由此,她对于这件事倒是颇为经心,听完了后又是一一复述一遍,见着并无遗漏,又在心底重复了几次,牢牢记住了。
李馨自是又谢了多儿一通,因想着这番事也有种种难为之处,叹道:“这事也极难做的,又是在外头,你可好生仔细些,旁的倒还罢了,没了这一桩,我再好生想一想便是,好生保着自己才是顶紧要的。也是我不中用,这么些年过来,竟也不能笼络了什么人,倒是让你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奔波劳动。”
“馨娘如何说起这话了?早年我也是多多受了你的好,这会子能暂且帮上一两分,自然是要尽心的。不然可不得天打雷劈了。”多儿忙是劝了李馨两句,又是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而后端来汤药与她吃了。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却也暂且不提,只另外一边的张绮玉,确如李馨所想,已是羞恼愤慨之极了。
“我竟不知道,这么些年过来,好生奉承着他们,倒是将自己弄成贼了!防着我这个,防着我那个,这江家想也是容不下我了!”先头说着,张绮玉还是极气愤的,可一路说下去,想到了江文瀚那清俊的脸庞,新科进士日后的前程荣耀,她不免又有几分心酸与迟疑,说着说着,那声音便是低了下去。
“我的小娘子,噤声!”边上伺候着她的盘嬷嬷听得自家女郎这么说来,心底也是酸疼不已,只伸出手搂住张绮玉,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低声劝道:“这些话,可不能传出去。我瞧着张夫人,却也没到那个地步的。这事儿虽是难办,可滴水穿石的,慢慢地一点点做,自然也就渐渐成了。”
张绮玉却是呜咽一声,泪珠子便是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她一面抱着自幼看着自己长大的盘嬷嬷,一面低声泣道:“必定不能的。我、我在姑母眼底,也就比李馨强一一点儿罢了!一个孤女,没个娘家撑腰,哪里能帮衬到文翰!”
“这话时从何说来!必是那一起子小人造谣生事,小娘子千万不要听这些话!你这么个容貌性子,又有这么些才干能耐,就是满天下也就三两人的,哪里寻去!且小儿时,你便是文翰小郎君有指月复为婚的话儿,就是夫人她也是知道的。只说这些,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的?”那盘嬷嬷心底也是明白,只怕张绮玉所说之事大约是真的,可是看着自家女郎哭成这么个模样,自然也是心疼不已,忙就是寻出话来劝慰:“这些年,你与文翰小郎君相处也是极好的。只要他喜欢你,讨了他的欢心,便再无不妥了——就是现在,夫人也不是多听他的话,方将那李馨小娘子的事压着呢。”
“嬷嬷说的对。”张绮玉听得这么一番话,也是渐渐地定下神来,当下露出一个笑脸,又急急道:“士荣他、他必定心里也有我几分的,自小青梅竹马的,我待他也是经心,他断然不会没有什么心思的。”
口中这么胡乱说着,张绮玉心底却渐渐觉得平顺了几分,当下又是与盘嬷嬷说了半晌的话,一双微红洇润的水眸黑亮了许多,暗暗下定了心思——等一会,等一会就去寻士荣,他必定心底也有自己几分的。只要能将那李馨的事完了,后头、后头就是自己了!
心里这么想着,张绮玉忙就是拭去了泪痕,又是周罗着衣衫首饰之类的——哪怕是禁足,起头的几日总还是能松宽的,正是能寻出空挡找士荣说话。如此,她一发得经心妆扮了,又打发了丫鬟,自己小心模到了江文瀚的书房。却不想,才是到了书房,她还没说出一个字,就听到与自己只隔着一扇窗户的江文瀚低声念叨着:“馨娘……”
声音温软,却又透着些邈远,一声声一句句的,便如同晨钟暮鼓,登时让张绮玉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