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瀚猛地一怔:落花流水,现应了景?这是说绮玉吗?如此一说,再看看李馨那浅浅含笑的模样,他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是的,他先前也是隐隐发觉表姐绮玉对自己总是有些太过关心,但一来打小儿起一并长大的,又是母族的至亲,虽然觉得她与自己并不能成一对儿,可也不好说出口。兼着看着她这般待自己好,也未尝没有几分自得,方总也不说不问。
但今番她竟是疯魔了似的,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这么些年的心思,什么欺负辜负了她,不清不楚地乱说了一通。倒是让满府上下的仆妇都看了笑话,真真使人着恼。然则,母亲已是压住了这一场风波,又是这么些的情分在,他竟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但心底总有几分不舒坦的——你有心,那是你的事,没得牵扯到我做什么?要知道,这风声传了出去,自己的亲事可就有些难了。
幼兰小娘子前番虽是对自己颇为亲睐,但到底还没说定婚事,她也颇有几分踟蹰不定的意思。自己正是该越发得显得好的时候,偏生撞到这一桩事。若是往日里,倒还罢了,也就是一件小事。这时机不对,便有些让人焦心了。
“大郎想什么呢?连着茶倒了也是不知道。”就在江文瀚心潮起伏的时候,李馨看着他端着的茶盏一点点倾斜,直到它倒出的茶汤落在他身上了,才是轻声笑着问道。说完这话,她仿佛才是明白过来,又用帕子掩住嘴,慢慢着道:“哎呀,这茶汤的颜色最是沾衣,又难浆洗,可惜了这好衣衫,却是有些糟蹋了呢。”
这话一说,江文瀚也是反映过来,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茶盏扔开,却是不小心让更多的茶汤洒在身上来。他忙不迭起身来将衣衫抖了抖,看着那鲜亮的衣衫忽而东一块西一块的污渍,眉头由不得紧紧皱了起来。
“赶紧绞了帕子擦一擦。”李馨站在略远处,身子动也不动一下,口中却说慢慢着道:“这热热的擦拭一下,许是会好些。你们两个还不快些”
“不必了。”这边江文瀚却是忙起身了,他最是在意自己的容止,并不吝惜这一件衣衫,只是想着后头一路走过去,不免有失风度,也没什么好声气了,当即便道:“我先回去。”说完这话,他转过头再看了李馨一眼,见着她只是点头含笑应了,心底莫名有些怅然,但很快这一丝怅然便转为不识抬举的恼意,也不多说什么,就是挥袖而去。
李馨淡淡笑着,也不送他,只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就是重头坐下来,道:“将我的针线活儿取来,昨儿竟是这么睡了去,连一根针也不曾沾,真真是不该。”
“您这般女红,还说这个?就是那针线上的人,比着您,也是不足呢。”小萤听得这话,忙是笑着应承,只拿目光却是闪烁不定,仿佛正是在考虑着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小蝉却是不曾多想,只跟着喜滋滋地称赞。
李馨将这看在眼底,也不多说什么,就自低下头取来针线活儿慢慢地做起来。
而后三日,那张绮玉的信儿一直少之又少,只说着不大好,竟要好生调养些时日。张氏更使了人过来,说着怕人来来去去冲撞了,实际上却是监视着不让人多到屋子里去。张绮玉病了一日,吵吵嚷嚷了小半个时辰,也就没了声息,后面府里的人俱是不敢声张,倒像是将她怎么了似的。
李馨对此也就有一句听着,没一句不理会,只是过耳风似的浑不在意,只抽空寻了多儿,与她一五一十说了自己要与冯藉说的话。前番她还是写了信的,但现在风声也紧,府里人上上下下也不知道谁盯着谁,便不敢送信过去,只带话过去。
多儿听了两遍,便重复了一通,李馨觉得大体是说得过去了,便点了点头,笑着道:“这般就妥当了。”说完,她又是从里面寻出一个荷包,低于多儿道:“恰巧今儿你也来了,前面不是说我上次做得那个荷包好看吗?这个我可是更花了心思做的,你瞧瞧可是喜欢?”
“呀,这荷包真好看。”多儿闻言,也是欢欣鼓舞地接过那荷包,翻来覆去看了看,只觉得触手柔软,阵脚细密,又是反复细致的喜上眉梢的绣纹,心里喜欢的紧,忙就是将它戴在腰上,一面喜滋滋地看着,一面用手摩挲着。
李馨看着,由不得摇了摇头,道:“怎么还小孩子一般的脾性。”说话间,就倒了一盏茶与她吃了,又是取来前面留着的糕点。多儿笑眯眯地吃了两口茶,又抓了一块绿豆糕,就是笑着道:“瞎说了这半日的话,却是得过去了。没得倒是让冯小郎候着,那可不好。”
说完这话,她便与李馨一笑,转身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慢点儿仔细那门槛儿”李馨有些好笑地看着多儿跑出去,高声嘱咐了两句,瞅着她远远地去了,方回转过来重头坐下来吃茶。
“小娘子。”就在李馨坐下来的时候,那小萤忽而磨磨蹭蹭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脸上半是踟蹰,半是犹疑,好半天才是咬了咬牙,忽而走了进去,跪下来与李馨道:“前头那簪子,原是我放进去的。是、是绮玉小娘子命我这么做的我、我……”
李馨稍稍一怔,就是知道了她的心思,面上只淡淡的,轻声道:“这又怎么样?”
“求您与我做主,我、我一家子俱是卖了身挈,原是奴婢,绮玉小娘子又是那么一个厉害人。她说了话,我们自是不敢不听的……”这小萤有些吞吞吐吐地说着,条理也不甚清明,只一味地磕头。
见着如此,李馨将手中的针线搁下来,只抬头看向她:“这你与我说又有何用?我在这府里头,原是连自己也不能做主的,何况与旁人做主?你们是谁的人,平日里做什么事,我也不理会,为着什么?还不是巴望着安安生生度日?你说了这半日,无外乎想护着你那一家子。我不知道你心底是想着什么,但我也明白与你说,横竖我是不愿招惹什么事的。你们好也罢,歹也罢,与我俱是无关,只莫要牵连便是。至于玉娘那里,你也不必担心,她是夫人的嫡亲侄女儿,又是自小膝前长大,夫人就是有些嫌隙在心里,也必定是盼着她好的。她既是许了你什么,只要你好好做,她必定也是能应诺的。”
这话一说,那小萤由不得愣住,只呆呆看着李馨:“那、那大郎……”
“大郎如何?我与绮玉相比,又是如何?”知道这小萤说出这般话,也不只是看着绮玉这会子情势有些不好,还有些是想着这两日江文瀚每每过来说话讨好,李馨便挑了挑眉头,神色自若地反问。
小萤顿时哑然。
是的,在夫人的眼底,就是绮玉小娘子这么一个亲密的侄女儿,也是匹配不得她的宝贝儿子,何况是小娘子这么一个无父无母,无财无势的?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能的。
自己真真是猪油蒙了心,还真以为小娘子是能撑得起来的平白说了这半日的话,还将自己是谁的人说了出去,后头自己该是怎么做都不晓得了。
“你也不必担心。”李馨淡淡一笑,看着小萤那半青半白的脸色,悠悠道:“我是最省事不过的人,你不多说多做,我自然也不理会的。”
“多谢小娘子提点。”小萤憋出一句话,便是起身转头离去。李馨看着也不理会,只安生做起针线来。她这会子,也就是等着多儿回来说话罢了。
只是看着日色有些晚了,多儿还不曾过来,李馨低头咬断了丝线,又是理了理各色丝线,就是唤了小蝉过来,轻声道:“我有一支簪子,也不知道落在哪里了,正是紧着明日要用的,你且帮我一并找一找。”
小蝉并不生疑,忙就是应下来,自与李馨翻箱倒柜起来。
而李馨则是一会儿说这个箱子里,一会儿又是说好似不是这里,而是放到一个匣子里头去了。这翻了小半盏茶的时候,江文瀚大摇大摆地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不曾想,迎面而来的就是这么一片凌乱的景象。
李馨施施然起身,看着江文瀚皱着的眉头,微微一笑道:“大郎来了。我这里正是找东西呢,倒是让你见笑了。”说完,就自己走过去与他倒了一盏茶,只那眼神,却总还是往箱子那里去。
江文瀚见着,问了两句话,却也不愿在这么个时候说什么贴心入肺的话,只咳嗽了几声,就是略略沉声道:“罢了,你这里这样,我也不好与你说话,明儿我再过来吧。”
说完,便是挥袖而去。
李馨暗暗在心底嗤笑一声,也不起身相送,只口中漫应着,转过身就与小蝉又是寻那一支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