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明白?”张绮玉低声重复这一句话,细细微微的声音,如同风吹过树梢一般,带着些许忧伤的味道,只慢慢着慢慢着道。
李馨神色平静,依旧没有转过身说什么,只是垂下浓密的眼睫毛,轻声道:“我不明白玉娘你说的是什么事儿。什么早知道晚知道的,我想着,我知道的事儿你必定是知道的,说不得什么早晚。”
“说不得早晚?”张绮玉又接着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才忽而低低地笑出声来:“是我糊涂了,竟问你这些。早知道,晚知道,有事何补?我、确实该是好好地思量一番了。”说完这话,她再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李馨也不回头,只是在心底淡淡的叹息一声,就是往前走去。她同样是女子,自是能有几分明白此时张绮玉心底的痛苦,但是自打她在这个时代苏醒之后,这张绮玉就是几次三番下手,对自己是只有处之而后快的心思。因此,她自然也不会想着安慰什么的,只是感叹两句,就是转身离去了。
而后一路,自是再无旁事。
李馨径自踏入屋中,那多儿原不是她的丫鬟,说了两句话,便离去了。而她屋子里的小婵小萤正是在那里候着呢,瞧着她提起裙子,忙就迎了上来,一面笑道:“女郎回来了
“嗯。”李馨淡淡地看了这两人一眼,见着她们都只是脸上带笑,很是热切的样子,便抿了抿唇角,轻声道:“这一日可出了什么事不曾?”
“这叫得上名号的都是出了门,底下的还能闹什么。”小萤脸上带笑,只轻声道:“咱们屋子里更是清净,这丫头死活不愿出门子,说着要与您看门呢。竟瞧不出当初疯玩的模样。”说完这话,很是自然地嗔怪地瞪了小蝉一眼。
“这三两日,还是小些声气更妥当。”李馨轻笑一声,看着小蝉似乎有些惭愧地低下头,眸光一闪,慢慢着道:“夫人只怕要气恼两日的,没得扫了台风尾,可就麻烦了。”
“真的?”小蝉先前那一遭经历,已是让她对张氏颇有些噤若寒蝉,此时听得这话,脸色顿时一白,忙就是开口问道:“夫人好好的,怎么又是……”
“住口。”不等小萤说什么,李馨已是开口截住小蝉的话,面上一板,斥道:“前儿的事你浑忘了不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还是不晓得?若真是如此,我还是早些打发了你去,免得后头受你连累。”
小蝉脸色更是难看了,可也不敢再作声。
见着如此,小萤忙就是笑着缓和场面,道:“却也不必如此,咱们屋子里再无旁人,谁还能将这些话说出去了不成?”
“这可说不准。”李馨淡淡一笑,虽然神色自若,口中却是毫不留情:“真个能如你所说的,那前头的簪子是自个长了脚跑到那箱笼里头去的?这世上,且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句话,就是隔墙有耳,也是让人足够心惊了。”
小萤迥然变色,竟呐呐不能言。
对此,李馨视若无睹,只似笑非笑地拨弄着手中捏着的那一块纱帕,眉梢微微上挑,半晌才是慵懒着道:“罢了。没得说这些也是无趣,到底说话是不中用的,只真个办了事,那才是真真的。我这一日也累了,先回屋子里歇着,若是来了晚饭,你们只管先吃了,我还不定起不起得来。”
听得这话,小蝉与小萤对视一眼,忙都是应了下来。李馨也不理会她们,只转身到了内室,又是月兑去外头的大衣衫并鞋袜等物,就是伸手散了帐幔,拉了被褥便躺下来。当然,她虽是真的疲累,但也没到白日里睡觉的地步,不过是想借机寻一个安静,好细细琢磨今日的事。
头一件便是冯藉答应与自己通信,自己该是如何说话,真的将全部的事情说出来,将自己的欲求说清楚,还是说一半留一半?抑或是,说出自己的恳求,有些事却是隐瞒着?那又是该如何说呢?
她思量了半日,渐渐有了个准数,才是觉得心底松快了些,不免又是思量起今日自己所作所为对以后会产生怎么样的影响。张绮玉那里,多半是有数儿的,想来也应当不会再那么仇视自己。而江文柔虽会仇视自己,但在张氏必定越发严格的管教下,自己小心躲避数日,也就慢慢过去了。
唯独那张氏,自己可得好生小心了。今番是自己得了体面,她又是护短的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加之江文柔多说几句话,只怕事情会越发得不好应付。或许,自己该是将江文瀚与李幼兰的事情透露出来?反正已是有了一个张绮玉,再多一个张氏又如何?
不行,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一发得成为她欲处之而后快的对象了?
李馨想了半晌,细细琢磨了许久,原是有些疲惫的人,又是躺在榻上的,竟渐渐地迷糊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是这么睡了过去。小蝉小萤经了先前那些话,也不敢打搅,只偷偷探头看了几次,欲言又止,室内并无声响,她竟便酣然睡了一日。
待得第二日清晨,外头嘈嘈切切的说话声,才是让李馨醒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不曾?”带着些慵懒,李馨眯着眼,只觉得浑身仿佛泡了热水澡一般,竟是懒懒的,连着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些许鼻音。
外头小蝉小萤的声音一静,半晌后两人才是打起帘子走到内室里头来。一面看着自然而然掀起帐幔,抬眸询问的李馨,一面各自撞了撞对方,有些踟蹰。李馨见着,便看向小萤,轻声道:“这些日子你出去的多,知道的也必定多一些,还是你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小萤喃喃着,她垂着脸,抿着唇,半晌过后,才又低低着道:“原是今早琦玉小娘子告了病,夫人便使人过来诊治,却不想她头也发昏,竟有些魔怔住了,说了好些不、不大好的话。现在满府都传遍了。”
李馨听得一怔,方欲开口询问。那边的小蝉也是开口道:“这会子,夫人命我们不要多嘴多舌,凡是多说一句的,都得打板子革去银米。大伙儿便不敢多说,暗地里却是说什么的都有。又说大郎亦是有些着恼,但后头还是寻了上等的药材送过去。”
“是吗?”。李馨沉默了半晌,才是淡淡道:“这些事,你们不要出去浑说,这等事,避着走还来不及,没得说什么?这隔着墙也有耳朵呢。若是被人逮着了,我也是无法可设。”
两人忙就是应下来了,可是脸色明显有些不同。
李馨见着也不理会,张绮玉如何,与她何干?只不过这两日要更小心些,免得扫了张氏的台风尾,又受她的迁怒罢了。不过一个侄女张绮玉,一个女儿江文柔,倒也够让她忙乎了。自己谨慎一点儿,也就是了。
心里这么想着,她便是坐起身来,小蝉小萤两人忙上前来想着帮衬,李馨便道:“罢了,我也不是什么牌子上的人,倒是受不住这些伺候的。你们若是得闲,帮我捎些热汤来洗漱便是。”
小蝉忙就是应下了,自下去做事儿不提。小萤沉默了半晌,方轻声道:“您要穿什么衣衫?仍旧是家常的?”说完,就是将自己备下的几套衣衫递了过去。李馨接过衣衫,挑了一身浅青衫子,又是选了一条白绫细褶裙,豆绿丝绦,一番穿戴后,就是站起身来。
此时小蝉也是端了热汤来了,早便是绞了巾帕与她洗漱。一番整顿之后,小萤端了一盏茶过来,李馨接过来吃了两口,正是要说话,外头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人抬头看去,却见着江文瀚自打起帘子,跨步入内。
三人俱是惊诧不已。
“馨娘,那牡丹诗真个是好,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般才华。”不等三人出声,那江文瀚已经是柔声细语,温言相问了:“只是太过忧愁了些,便如你的一双眸子,虽然有一股忧郁是极美的,但它更合适微微带着笑意的……”
“大郎来了。”李馨听得这些话,只觉得毛骨悚然,又碍于情势不能断然斥骂,只能微微底下脸,淡淡地提高声量,道:“小蝉,还不快倒一盏茶与大郎。小萤,你帮我看看,这衣衫上的花纹,怎么我瞧着有些不对?”
“馨娘,你……”江文瀚接过了茶盏,看着李馨仍旧是抓着那小丫头说着衣衫上的花纹,停了停后,还是开口想要询问。那李馨便又抬起头,笑着道:“大郎不必客气,只管先吃茶。我且瞧瞧这花纹,哎呀,先前怎么没注意到,这花纹着实有些不好呢。”
“这又从何说来?”江文瀚微微一怔,他定眼看着李馨,总觉得对面这个从小一并长大的女子,竟有几分陌生——从前她说话永远是低低的,委婉的,仰慕的,绝无现在的散漫与淡漠:“什么不好?”
“先前不曾发觉,现在才看见,原是落花流水的花纹,这不是现应了景么?落在人眼里,只怕不大好呢。”李馨神色淡淡的,目光在江文瀚的脸上掠过,便撇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