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是旁人,正是先前曾说笑过的石秋芳。她穿着浅黄衫子,藕荷色撒花罗裙,黛眉细细,双眸含笑,粉面之上满是亲近之意,却是遇见熟悉亲近的人的样子。待得她看到了李馨,也是吃了一惊,水眸微微瞪圆了些,讶然道:“馨娘怎也在这里?呀,这可真真是巧的很了。”
李馨顿时一笑,往前走了两步,握住石秋芳的手,一面笑,一面轻声道:“却是昨儿有些认床,竟不大能睡着。一清早便是熬不住,起身出来闲散一二,不巧遇见了林老夫人,想着也算一段缘分,便过来说笑几句。不曾想,芳娘与林老夫人也是相识的。”
“原是如此。”石秋芳也是笑了,便上前来与林老夫人又是郑重一礼,才是将自己与李馨的相识略略解释了两句。这林老夫人唤名林敏仪,与石秋芳却不仅仅是相识而已,正是其祖母林秀荣的嫡亲姐姐。且这两姐妹原是嫡亲姐妹,又同在京城里头,往来甚密,寻常的姻亲人家,也不过如此了。
因此,林氏与石秋芳的相处也有几分祖孙的味道,一般的事儿,石秋芳多有说与林敏仪听的,这其中,也包括前段时间颇让石秋芳喜欢的李馨之事。
林敏仪听了两句,立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巧遇的人,正是前些时日石秋芳说过的那个李馨,面上也露出几分惊讶之色,一面又笑着道:“我先前听着姓氏,还再心底咕哝两句,怎好姑娘竟都是唤作李馨了。没想着,却真有几分缘分了。”如此说谈起来,三人之间,倒是觉得越发有几分热络亲近之心了。
当下间,李馨虽是念着要回去,可石秋芳刚刚过来,又是这么一个气氛,她如是开口告辞,竟有些不合时宜。由此,她略一沉吟,倒也没开口,顺着两人话里头的意思,重头坐下来说谈。林氏本就是世情上经历过的人,看着李馨神色略有些异样,稍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只伸手招了招,唤了自己身边的丫鬟玉蝉道:“李家小娘子清晨起得身来,又是没跟着人,这会子我们留着说话,却要与那边的说道一声儿。免得扰了人家清净,反倒是我们的不好了。”
说完这话,她又是转过头看向李馨,笑道:“我既是留了你,却得与你周全一二。只是也有些冒失了,若是有什么事儿,我们说话也不在这一日,竟还是先让这玉蝉丫鬟陪着你回去的好。”
“老夫人有心,我亦是有意。怎说道这上面去?我脸上都有些辣辣的,原是我一时说谈入巷,竟忘了时辰了。您疼着我,方留我说话,又与我圆了场面。”李馨亦是轻声回话,脸上露出几分感激与羞涩,心底对这林老夫人,却是越加的喜欢了。
石秋芳在一侧坐着,瞧着这一老一少你说我说,竟是一团和气,由不得扑哧一笑,打量了两眼,就笑道:“罢了罢了我还在这儿呢。倒是让祖姨母只疼你一个,看着你一个了。可见我是没人喜欢的。说来祖姨母与馨娘原也有几分肖似,可不就是缘分使然。”
“芳娘……”李馨脸上一红,只道自己心底对自己女乃女乃的怀念之情让人误会了,有几分伤感,又有几分黯然,思及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以及这之后受的罪,她不由得一阵委屈,眼圈儿也微微泛红了。
林氏虽是看出了几分来,但她如何会猜到穿越什么的,联系石秋芳之言,只觉得李馨不外乎想着自己孤女身份,无亲无靠,没个骨血至亲而伤心罢了。因此,她嗔怪地与石秋芳使个眼色,又是笑着拉起李馨的手,仔细打量了两眼,就笑道:“你是这么想,那我就让这丫头去了。这芳丫头的话,你不要多想,她原是混说的。”说到这里,她略略一顿,看着李馨并无落泪等失态的情绪出来,方松了一口气,又笑道:“只是,我瞅着你,倒真真有几分肖似我。又是这么一段缘分,你若是不嫌弃,胡乱认我做个干亲,我却是欢喜的很。”
这话一说,李馨吃了一惊不说,原本被那一个眼色压下去的石秋芳也是活络起来,拍手笑道:“可不是呢。祖姨母每每说着白日无事,竟是寂寞的很。馨娘也是少了至亲怜爱。若是真个成了干亲,那可正正好了。再者,我说着肖似,可不是混说的,祖姨母与馨娘的眉眼儿极像呢,若是祖姨母年轻个十几岁,说是母女也是尽有人信的。”
“又是混说话”林氏伸手敲了石秋芳的额头一下,让她哎呦一声叫唤出来,起身不依不挠地在林氏身上撒娇儿,非磨得林氏许了东西,方才又整了整衣衫坐下来。李馨在一侧只是抿着唇笑着,却不接话。这古代的干亲,也不是说着玩的,若是口头上的自然也就算了,可若是真真要认,可得摆酒的。
林氏虽然此时瞧着好,可真是什么样的人,谁能说得明白?且先前她才是与自己说要心存厚道,立身要正,养恩极大等话,自己若是顺着话头应了这一桩事,倒是让人看低了。因此,虽然石秋芳这么说,李馨却是没有顺坡下路,直愣愣应下。
如此一来,林氏暗中打量着,倒是对着李馨更满意了三分。照着芳丫头所言,她的确在江家过得不如意,可也不曾想着另攀高枝,可见心地仍是不错的。与芳丫头往来,彼此好好相处,也是好的。因此,她脸上更是和煦。
也就在这个时候,先前被派出去的那个丫鬟玉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小郎君,俱是衣裳鲜亮,举动舒展,站在亭子外头两三米处,略略低着头。玉蝉只笑着一礼,就是转身进了亭子,笑着与林氏行礼,又道:“小娘子那里已是回明白了。路上遇到了大郎,他正和几个小郎君说谈。见着我就问了老夫人您如何,我回了话。他便要跟过来请个安,顺带也让您见见他那几位朋友。”
林氏听得目光微微一变,看着李馨依旧是自然而然坐着,并不神色变化,她由不得眉头一皱,暗暗对那江家生出些许恼意:虽然是自己使人过去说了留着说话儿,但明明知道了,却仍旧没个使唤丫鬟婆子过来伺候,哪里似个女郎?这在外头都是如此,在里面还不知道如何呢?自己先前说的话,倒是有些错了,没得让这女女圭女圭心底难受。
心里有些感叹,她面上却是不露半分,只缓缓点了点头,并不说李馨的事儿,只笑着道:“既是如此,快让那几位小郎君进来说话。原是廷玉的知交,却不能亏待了。”
玉蝉自是笑着去请。李馨原也不甚在意的,听得这话里的廷玉两字,心里一顿,便抬头看去。这为首的男子身着深青儒衫,眉清目秀,风神秀丽,并不是旁人,正是先前曾是见过一面的卢廷玉。而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一秀逸,一俊美,正是冯藉与沈维。
李馨心下吃惊,真是巧合之极,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漾起浅浅的笑意,随着石秋芳一并起身,低着头也不作声儿。只听得这卢廷玉领着冯藉与沈维两人,与林氏好见礼,又是说谈两句,等着林氏介绍自己了,才是略略上前一步,低头屈膝一礼。
不说卢廷玉认出了李馨,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就是冯藉与沈维,也是有些惊诧,但两人一个是心细,一个是沉着,并不露声色,只笑着回礼。
林氏见着三人对着李馨好似也不是全无所知,眉头微微一皱,但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也不好多询问什么,当下只令人坐下来说话,又是道:“你们今儿过来,必定是为了这空闻大师的煮茶妙手。只是这佛事将近,那空闻大师如何得空,与你们闲坐分茶?只怕这一趟,你们是平白过来了。”
“阿母,您却是想差了,自来佛家清净,难道我们便非得寻茶方才到这里的?自然也是想着沐浴佛祖恩典,方来的。”卢廷玉深知林氏礼佛极重的,他们原是想着看一看山景,顺带过来见长辈的,但口中所说,却是将主次换了个头,讨尊长欢喜。
林氏虽知道他说得多半是虚的,但能有这么一点心意,也不愿强求了。暗暗在心底念了一句佛祖饶恕,她便笑道:“罢了,我说这一句,反倒让你回了好些话。这山林秀美,佛家清净,你们多看看,多想想,也就是了。旁的什么,只年岁渐大了,才是明白的。我纵然多说,也是无趣。”
“可见老夫人深知其中三味。”冯藉听得这话,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日光落在他的脸庞身上,竟如同玉人一般令人心生喜欢:“寻常人执拗了,反倒失了佛家本意。”
林氏听得这话,也由不得点头,一面看着冯藉秀逸独出,神情举动,俱是洒落不凡,心底越发的喜欢,只笑道:“小郎君这话说得不错,倒是品出了些许滋味儿。这佛家便是讲究出月兑,若是执拗不悟,反倒落了下乘,失了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