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会如此”张绮玉只觉得脑中乱哄哄的一阵作响,心底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愣愣盯着远处天空那一抹森冷的蓝色,心底发冷,贝齿咬着的下唇已然溢出一丝血红。但起头的混乱情绪慢慢散去,她也不用边上担忧着的盘嬷嬷说什么,便收敛了神色。
“小娘子。”盘嬷嬷心底着急,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您……”可还好?
后头的三个字,她因着担忧,想了想,还是将它们咽下去,但一双略带些浑浊的老眼,却透出深深的关切。张绮玉抬头看到她这么一个神色,心底紧绷的弦也稍稍松缓了些,丰润的红唇微微抿了抿,因着浸染了些血丝,竟透着些少女绝对没有的妖艳之感:“嬷嬷放心,我没事儿的。前番那么些事情,我都过来了,这么一小件事儿,于我而言也就是毫末罢了。只是到底这么些年过得安生,也是被捧得没头没脑,竟是个死人般,浑然忘了什么是远近亲疏说来,我是她的嫡亲侄女,寻常人家待自个的侄女儿,也未必有她的好,就满以为她能让我一辈子顺心顺意了。却忘了,我不过一个侄女儿罢了,连着文柔这嫡亲的女儿都不如,何况是文翰他呢?舍弃了我,成全了他,那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何况,她也算为我筹谋了,并不算半分情分都没有。”
这话一说,盘嬷嬷也是放心了。原是紧紧蹙起的眉头也松缓了些,不免叹道:“您想到了这一层,也是明白了大半的世情道理了。这做女子的,便是如此,总要忍耐、忍耐、再忍耐这全家的上下人等,起头的是长辈,中间是男子,下面是儿女,最底下的才是妇人仆妇一流,便不必提了。”
张绮玉听得淡淡一笑,若是旧年,她自是会辩驳的,可是换到如今,她已然失去了先前的那些趾高气扬,自诩自得,明白哪怕这天底下只一个张绮玉,可与许许多多的女子一般,她也是没什么大的分别。然而,就算是这样子,她心底也有一份不与旁人相同的性情:不论如何,江文瀚、李幼兰,她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哪怕,会为此赔上许多东西横竖,因为那江文瀚,她失去的已经足够多了,不是吗?
想到这里,张绮玉思量半晌,就是冷笑道:“这些,我自是明白的。只是,我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不论怎么说,自个不能直起腰为自己争一口气,日后还有什么活头?哪怕为着日后顺气过一辈子,我也要好好的痛痛快快的过下去小事也就罢了,为着江文瀚那小子,我耽搁了好些年的光阴,换来的就是这么一个为人随意寻一个差不多的,就顺当地抛开甩去?她甚至没与我透个信儿今日又是寻了那文家的过来,我知道,必定是想着那文家的男子,想着打探一二呢。那文家的,虽也是科举进来的,却不过是个同进士,又是耽搁了上好的头几年,以后寻一个官做都艰难着呢。她才寻了媒人,还没过一日就寻出这个人来,也就是将我看着比那李馨高一层罢了我这么些年的筹划、等待、委屈,难道就这么抵过去了?”
“您这是想着?”盘嬷嬷心底担忧,却也知道张绮玉的性子,开口询问道。
张绮玉抿了抿唇角,妩媚生姿的眼角微微翘起,透着些似笑非笑:“那李馨、李馨予不愿意计较,愿意平白受这么些年的磋磨,我可不愿意且不说我先前的筹划,就没这个,以江文瀚的性情,难道那李幼兰便能容得下?他于上面,我这些日子也是瞧出来了,可没我想得好呢。自然,也没那李幼兰想得好”
“您可别打什么主意”盘嬷嬷脸色也是变了,看着张绮玉妩媚的眼角,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忙是伸出手拉着张绮玉,道:“为着这么一个人,不值当这女子,稳重沉静是好的,活泼灵动也是好的,两样虽是不同,却都是性情罢了。可矜持自重四个字,却是不能不持重的,先前您虽然有些风声,却到底没私下有什么,怎么说都是成的。若真的做了什么,外人瞧着了,那就是天大的事您不为着旁人,也要想一想故去的老爷夫人,他们还在天上看着您呢”
张绮玉不由得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虽然心底仍旧有些想法,但也答应下来:“这尺度上面,我也难说什么,只与他见面,都在旁人眼皮子底下瞧着,嬷嬷瞧着这般可还算妥当?”
“若是如此,那还罢了。”盘嬷嬷勉强点了点头,心里虽然还有几分担忧,面上却是松缓了下来。张绮玉听得这话,心底盘算得更多了三分。
主仆两人,又是另外一通说谈,暂且不提。只另外一边的李幼兰,面色也略有些不好看,她这两日,着实憋屈。不说与江文瀚再无丝毫联系,就是府里头的仆妇丫鬟看着她的目光略多了别样的意味。
到底,贾氏是不愿自己女儿的闺门声誉受损,自是将帮忙李幼兰连通江文瀚的丫鬟仆妇俱是寻了来,遣送到下面的庄子里去。这般虽然是为了李幼兰好,可也损了她在仆妇等人心底的威信,扫了她的脸面,连着下人也多有些轻忽了她去。
李幼兰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就是与她身份大抵相同的,也多有些蛮横无礼的心思,只是在她表现与否罢了。这些歌仆妇丫鬟与她做脸轻忽,如何能受得住,连着两日,打骂了数个仆妇丫鬟,贾氏本不欲管女儿这些小事儿的。偏生李元茂此时正是将精力分了些放在家中,听得这些,面色更是难看,甚至为此斥责了贾氏几句:“些许小事,便如此辱骂,着实非大家之象,便是市井之流,也不定会如此也是你教的好女儿”
贾氏听得这话,也怕李元茂这一家之主与自己心爱的女儿再生隔阂,思量再三,还是寻了李幼兰过来说话。她原想着冷一冷女儿,让她自己想明白的,若是真个对面而坐,自己就说不准能不能耐得住与她的哭诉,软了心肠。
这母女之间,自是相通的。贾氏清楚的,李幼兰自然也是知道的。当下就是打点起精神劲,又是特特妆容得更憔悴了三分。换了素来不喜欢的浅青洒线绣梅兰竹纹的罗衫,系着白绫细褶裙,腰肢纤细,只用竹绿丝绦盈盈一系,再添上绾得松松的发髻,三支珍珠簪子也是随意插戴而上,一发得映衬出衣衫憔悴人消瘦的味道来。
穿戴这一身到了贾氏的屋子里,果真是让贾氏眼圈儿一红,登时就滴下泪来,伸手就是揽住幼兰,她只叹道:“我的儿,这两日不曾见,你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模样?”
“阿母……”幼兰并不说旁的,只这么低低地唤了一声,眼圈儿也是红起来。
贾氏看着心底越发的酸楚,再浑身上下一打量,她摇了摇头,忙伸手满脸满身的摩挲着幼兰,一面含着泪珠子道:“哪里就到了这地步?为着那一个人,你这么自苦,值当吗?”。
“阿母……”幼兰又是低声唤了一声,泪珠子就是那么地从眼中顺着脸颊滚将下来。贾氏只觉得心肝都是疼了,也不再提江文瀚,忙忙就是用手帕子帮着幼兰拭去眼泪,连声叹了几句我苦命的儿,旁的竟不多说了。
瞧着这么一个模样,幼兰才是稍稍抽泣两声,低低着道:“他极好,极有心的。阿母也是见过他的,可是和爹爹所说的一般?”
“这……”贾氏回忆起见过江文瀚的几次,除却那栖云寺的一次,旁的时候只是打个照面罢了,或者只是远远瞟了一眼而已。这么浅薄的几面,自然不能说出什么真切的反对意见。由此,她迟疑半晌,看着幼兰又是红着双眼,正痴痴看着自己,她抿了抿唇,便轻声道:“连着话也没说两句,几个照面的事儿,哪里能看得真切的?再说,那江家的小郎君,不论如何,都不是你的良配。”
声音柔婉,却透着些坚决。
李幼兰这一步步都是走得准了,却没想到最后却没能达成目的。再愣怔半晌后,她才咬了咬牙,垂下头去:“阿母,您当真忍心?”
“我的傻丫头,就是不忍心,方才这么做的。”贾氏伸出手揽住女儿,摩挲着她幼女敕的肌肤,顺滑的青丝,叹道:“那江家,是个什么人家?若是市井小民,自然将那看得高高的。可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嫁到那等人家去?你也想一想,这吃穿行住,他哪一样能供得上你的?”
“阿母,我不在乎这个”李幼兰却是知道的,她自己的嫁妆就能供养自己的,而官职,只要自己嫁过去了,江文瀚也是颇有才干的人,有父亲照料一二,有李家女婿这个名头,还怕什么呢?有了这些,自然也就一辈子顺顺当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