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麦冬,你们俩上”沉思一阵后,小黛玉抬头,目似点漆,唇若红菱,红菱微动,给出了这个极其大胆的建议。
“我们?不行不行,我不行我只学了点儿皮毛,不行的”听音儿赶来的麦冬,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她都这样了,半夏学得还不如她呢,那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呀,姑娘,我们两个怎么行呢?既不专又不精,也就看个头疼脑热的水准,怎么成呢?”
“怎么不行?”却只见姑娘黛玉把眼一瞪,“别告诉我,自太太有孕后,你们没重点突击,专门搜罗补学相关学问”
“可是……”麦冬张口欲言。
“没有可是”却被小黛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
麦冬看了半夏一眼,心中动摇,只是,人命关天,岂可儿戏?事关自家主子,就更紧张了。
这幅犹犹豫豫迟疑不决,却惹得旁边采青的耐心告罄了,哼一声。
“两位姐姐,我把话明白的告诉你们,现在外边正乱着,郎中是请不来了要怎样,还请姐姐们速做决断,不然,纵是我们等的,里边太太母子却等不得”
采薇也嫌弃她们婆妈,月兑口道:“就是,姐姐们不快进去,是嫌这些日子的孝,还没穿腻?”
“住口”众人异口同声,对她怒目而视。采薇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要自扇嘴巴,不想手才上挥,就被人拉住了,一回头,却是姑娘。
小黛玉目光在半夏麦冬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半夏身上,缓缓道:“她说得没错太太母子的命,或许,就在你们一念之间。”
她身后那片妖艳的红杏,如一汪猩红的血,刺通了半夏的眼。恰在此时,产房方向又传来一声低低的惨叫,刺穿耳膜,一路传到了人心里去。
“好,我去”半夏一咬牙,应承下来。纵使什么都不会,那就简简单单陪在太太身边吧
“那,我也去”麦冬果然也表了态。
如此,提议便成了最终解决方案,几人朝产房走去。谁知快到了产房门口的时候,又一声惨叫传来,麦冬手一抖,便再走不动道了,旁边半夏被她一带,也有点儿慌神了。
小黛玉暗叫不好,一手抓住一个,“半夏麦冬,来,深呼吸,跟我做,呼气,吸气……对,就这样,非常好”
“姑娘,真的可以么?光听着太太这样,我魂儿就飞了。”麦冬深呼吸了几下后,一把抓住了小黛玉。
“当然别慌,也别乱,你们一定行的”麦冬太紧张,手上失了控制,小黛玉却睫毛都没眨一下。
她拿出平生的最高水准,真诚、微笑,就像最让人信服的牧师,浑身洋溢着圣洁。
“听着,你们行的,你们一定行的没有人会做得比你们更好不说请不来郎中,便是真请来了,他们都是男的,不能肆意进产房,进去了也得讲究这个讲究那个,这不能看那不能模,还不如你俩呢你们说是不是?相信我,你们行的现在,跟我走,我带你们进去”
如此,麦冬的脚终于从地上拔了起来,可以重新走路了。到了产房门口时,小黛玉正要推开门,却有不同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姑娘”采青采薇等人没想到小黛玉真要进去,险险赶来的顾嫂戚娘及宝瓶银瓶等人,更是差点儿晕厥过去。产房?年轻女孩儿怎么能进产房呢?那是什么地儿?凶险又污秽,岂配叫金尊玉贵的姑娘踏足其间?
然而大家很快就再没声音了,姑娘黛玉回头,只一个眼神,就把众人逼退,不敢拂其锋芒了。
“嬷嬷姐姐们去喝口茶歇歇吧”见此,黛玉吩咐一声,便再不理会,转头,推门。
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金嬷嬷满脸铁青地走出来,回身关门,转过来,挡在门口,“今天我在这儿,你们谁都不许进”
“放肆”顾嫂阴沉着脸喝止,戚娘更是张口就骂,“放你母亲的狗屁,竟然这么对姑娘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竟还拦起姑娘来了”
小黛玉寒着一张脸,也不阻止戚娘骂人,只对金嬷嬷命令道:“你起开,我今天是必要进去的”
金嬷嬷咬了阵牙,见众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明显,这是林家,她是赵家来的,又只是一介下人,落了下风。
恰在此时,里边的惨叫声再次漏了出来,更惨更痛更急,似叫在了人心上似的。
金嬷嬷一哆嗦,再顾不得其他,匆匆狠瞪了半夏麦冬一眼,便低下了向来不可一世的头颅,弯下了沉重的双膝,抱着小黛玉的腿,苦苦哀求。
“姑娘您行行好,求您行行好,放过太太吧我知道,上次打您主意是我不对,这回太太平安了之后,您怎么罚我都成,要杀要剐都随您,只求您,饶了我们太太吧太太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上回的事,全不与她相干啊”
半夏麦冬眼现不忍,一并求小黛玉道:“姑娘,我们自己进去就行了,您回吧您是金贵人儿呢,进产房也不好”
“不必”小黛玉右手一扬,止住了她们,只低头对金嬷嬷道:“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但你记住,我在乎太太母子,不比你少”
又一声惨叫传来,小黛玉脸色更冷了三分:“把太太母子交给两个外人,你还真放心我这就要进去守着,你要是现在起开,就准你一起进去;不然,在我这林家,身为林家姑娘,叫人绑你一个奴才,不算难事。你要不信,大可一试”
直击金嬷嬷死穴,眼见她萎顿下来了,小黛玉心生恻隐,丢下一句“你若嫌我晦气,便在一边念佛吧”,便从她身边穿行而过。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必然一个鲤鱼打挺,跟了过来,踩着自己的脚印,嘴巴开开合合,无声,却一句一声佛
产房门一关,就隔绝了门外的种种,门里门外,两个世界。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小黛玉差点儿呕出来,眼前更是一片眩晕。咬着自己的舌头,咬得生疼,才逼迫自己保持了清醒。血腥依旧,她不闪不避,一步步走到继母赵棋跟前。
赤luo的女人在生死线上挣扎,似连哀叫的力气都没多少了,小黛玉眼现怜悯,这个跋扈的女人啊,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软弱?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叫你有事的”
却说两个产婆各自在忙活,看到三个姑娘进来,都不太乐意。头裹白头巾的那个,心直口快,眼皮微抬,月兑口而出道:“添乱”另一个蓝头巾的,老好人的样子,忙拉了拉同伴,对着小黛玉她们讨好的笑了笑。白头巾诧异的看了蓝头巾一眼,就继续专注于手头的事情,指挥产妇去了。
这一切落在小黛玉眼里,却另有意味。她状似玩笑地问白头巾道:“您两位关系可真好可是亲朋,抑或老搭档,合作多次亲如一家了?”
白头巾头都不抬一下,似乎嫌弃这个姑娘竟然还有这闲心,果然是来添乱的。
“东城白西城蓝,就是个同行,面没见过几次,搭档啊,也是头一回”
蓝头巾便尴尬的笑笑,道:“啊是啊是啊,头一回呢毕竟,也没多少人家,接个生要一下子请两个人的不是?我又是这两年才起来的。不过,有一就有二,以后合作的机会就多了以后就多了”
她说得时候,屡次拿右手背去噌头巾,越来越频繁。其中一次似乎要拐去额头噌汗,半路又硬生生拐走了,改拿左手抹额头。
疑心生暗鬼,小黛玉拿眼盯着那头巾,越瞧越觉得有玄机。仔细一闻,竟然还有香味,颇有几分浓郁的桂花香。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漏声色,站定,对两位产婆深施一礼,唬得人家往后一跳,扎撒着手,惊疑不定:“这位姑娘,您这是干嘛?”
“两位得罪了,我林家正处多事之秋,实不敢不万分谨慎小心。家里这两个丫头是懂医的,如今要让她俩查一查,还请两位大人大量,配合一下,去去我这疑心自然,我这边邻人疑斧也不一定,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若真个儿是我疑错了,或太太母子平安了,我敲锣打鼓,当着全扬州人的面,去您家给您两位正名,赔礼道歉”
小黛玉边说边暗暗留意,见蓝头巾身体有瞬间的僵直,越发起了疑,盯着她,朝身后两人吩咐道:“半夏,麦冬”
然而不等半夏麦冬有动作,蓝头巾先发了飙,一把掀掉头巾,摔倒了地上,脸子一拉,口中愤愤:“不干了,好好的来接个生,竟然给人按这样的罪名你们侯门公府,也太轻贱人了”
“这位嫂子这位嫂子,您别生气,小孩子家家的,有口无心,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金嬷嬷本来正忙着念佛,又要戒备着这位姑娘,忙得不可开交。后一瞧,好么,这黑煞转世的死丫头,果然按了坏心,竟要气走接生婆
她点头哈腰的劝了蓝头巾,一转身就凶起来:“半夏,麦冬,你们在这瞎搅和什么呢?还不快带姑娘出去”
蓝头巾越发得了势,轻蔑地看着小黛玉:“就是,小姑娘家家的,绣花玩儿去吧,要捣乱,也到别处去,产房可不是给你们玩的地方这里,人命关天呢”
一派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姑娘不走,我就罢工的气性
“正是呢,人命关天,因此,我们才更要仔细呢您担待麦冬半夏”小黛玉一声令下,麦冬半夏就围将上来,到了这个时候,她俩反而镇定了。
“我先来”白头巾倒是配合,自动站了出来。白头巾和蓝头巾是真不太熟,论交情,也只能算同行是冤家,敌对居多,因为敌对,了解还真不多不少有几分。城西蓝,分明是个年轻气盛的,又一心想落下自己,坐头把交椅,可今天见了,怎么成了个温婉样子不算,刚还好心的帮衬自己?简直是公鸡下蛋母鸡打鸣,稀罕得不得了
如此,白头巾往前一站,同时不着痕迹的挤开了蓝头巾,不让她再接触产妇。要说,这个产妇,多健壮啊,顶的上个普通农妇了,盆骨也宽,分明是个易生养的,怎么好好的就难产了呢?
白头巾这边检查着,蓝头巾那边嚷嚷起来,径直要走,金嬷嬷则焦急的拉着她。走,自然不能叫你走了,小黛玉在旁冷笑。一回头,正对上继母赵棋聚焦的眼,看来,麦冬的银针刺穴凑效了。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有事的”小黛玉坚定道。
“我知道”赵棋艰难的点了点头,额头上汗如雨下,又一波阵痛袭来了。小黛玉见了,只得把顾嫂戚娘她们召了进来,好歹都是经历过生产的。
半夏白头巾没查出什么,奇怪的是,蓝头巾也没查出什么。她正嚣张闹腾,喊着被侮辱了,气愤地要走时,小黛玉却捡起了那件蓝头巾。
“您总说要走,怎么不记得把自个儿的东西拿走呢?”
蓝头巾劈手要来夺,却被半夏一个过肩摔撂倒了。这回,连金嬷嬷都狐疑地没再帮她,只一心一意守着太太去了。
麦冬接过蓝头巾,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忽然脸色大变:“不好,桂香底下,有红花的味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了,半夏更是狠狠踢了蓝头巾好几脚,疼得她痉挛似的抖。蓝头巾被捆了个结实,白头巾虽没捆,但众人也不太敢用她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家经不起了。好在,白头巾也算通情达理,便远远站开了,不往产妇跟前凑,只在口中指点。
但是,孩子死活生不下来,赵棋血又流得太多了,再继续下去,母子都有危险。又一个时辰过去了,眼见产妇面如金纸,有昏过去的征兆,众人都急了。
白头巾终是不忍,嘴开阖了几次,最后道:“我知道你们疑我,但你们听我一言,权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我尝听说,有庭树拾子的法子,是说妇人难产时,若实在不行,就叫这妇人下床,亲自走到庭中树下,弯腰捡拾一枚叶子,或者一颗石头。这却是因为,胎灵是寄放在芝兰玉树上的,它贪玩忘了投胎的时辰,所以,非得母亲亲自去取不可”
只是这样,孩子平安了,母亲却不一定了,更何况,这么冷的二月天这边是白头巾迟疑的缘故。
也如此,众人一听就疑心她果然和蓝头巾是一伙的,金嬷嬷更是上去就扇了她两个耳光,“作死的小娼妇,一个个的,全没按好心”
小黛玉只将将拦住她,没叫她打第三下,“别的不敢肯定,但她说着这个法子,是真有其事。”
金嬷嬷现在十分怕她,不敢和她硬顶,一回头,却惊见太太赵棋早坐了起来,竟是要拼死一试
“太太,您这是做什么,总有其他法子呢您别听她妖言惑众”金嬷嬷奔回来,张着手要拦下赵棋。
赵棋自然不肯听她的,“只要孩子平安,我怎样都好”
正拉扯间,小黛玉过来了,“来,太太,我扶着您,金嬷嬷您也来帮忙。太太,我们变通变通,在屋里里走两圈。看到墙角那盆兰花没?你再弯腰揪根叶子,就可以了”
所谓庭树拾子,真正的重点,不是从芝兰玉树上取走寄放的胎灵,而是是叫产妇,由在床上的躺着生产,改为立着生产。
站立的体位,确实是优于躺式体位的,至少在地球重力的帮助下,胎儿能更顺利的下降,出生。
而且,万年前,人像野兽一样居在荒野的时候,哪来的房子和床呢?那个时候,自然多是像动物们一样,站立生产吧?
“又常听说,有农妇在田间地头,正劳作呢,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干嘛不也试一试?”
这两条足够了,赵棋本就是个聪慧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哪里还想不明白?
旁边白头巾也做了有力佐证:“对对对,还是这位姐儿讲得在理,我婆婆五个儿子,三个都是这样生的我这糊涂的,竟从没往庭树拾子上想呢姐儿真真大家闺秀,识文断字的有见识”
赵棋当下再不迟疑,扶着小黛玉的肩膀就站了起来,初时还趔趄了一下,幸好金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是个要强惯了的,更怕别人扶着于生子不利,一站稳便松了两边的扶持,一个人摇摇摆摆往前走,全不管身下是何种情形。等到腰一弯下,她就知道,孩子这回,是真地要出来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动,扯着肚子疼,赵棋才意识到,孩子生了
“孩子呢?孩子怎样了?”她立马激动起来。
“太太快躺好哥儿这不就在这里么”金嬷嬷把床右边襁褓中的婴儿往赵棋身边挪了挪。
赵棋抱起了自己的儿子,虽然脸皱巴了一点,头上毛稀疏了一点儿,样子丑了一点儿,但她却是百看不厌,心里一片满足。
“对了,姑娘呢?怎么不见她?还有老爷,老爷有消息了吗?”。
金嬷嬷心中一黯,道:“老爷还没找到,太太别急,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至于姑娘,哥儿一生出来,太太晕了,姐儿竟也跟着晕了”
“怎么回事?”赵棋追问道,她心中着急,金嬷嬷竟然在笑,难不成黛玉出大事了?
她却忽略了,金嬷嬷既肯在背人处老实喊姑娘,甚至还喊了声姐儿,和自己儿子的那声哥儿并列,又怎么会还是旧心肠?
“太太你不知道,姐儿她啊,晕血了”亏她撑着在血屋子里站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