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宝尚处在秘密被揭穿的震惊中,脑子不大好使,而叶阳丽婷转移重心的本事显然长进了不止一倍两倍,她稀里糊涂就被叶阳丽婷引着跑,每次都抓错重点,等答案出来了才觉得这根本不重要。可每次又都是还没等她用她那个此刻混沌一片的脑子想出来当前她该解决的重要问题是什么,叶阳丽婷又轻飘飘几句把她带往另一个方向了。
凝宝想着离近点说或许情况会有所改善,但只要她迈进一步,叶阳丽婷就立马退后两步,弄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一刻钟之后,对话就快变成对喊了。
这让凝宝相当恼火,甚至比知道他们仨看她耍猴戏耍了三天还要恼火。
她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怕我?”
叶阳丽婷连个咯噔都不打,坦白得令人发指:“那还用说么?我天不怕地不怕,连我爹都不怕,可你一发火我就发怵冒冷汗,汗毛都竖起来了。”
凝宝牙齿都咬紧了:“我现在哪里像是在发火,嗯?你从哪儿看出来我现在在发火,嗯?”
两个尾音飙高的“嗯”一出,叶阳丽婷躲得更远,却又大声争辩说看你眼神就晓得了,以前挨你那么多打也不是白挨的。
这可真真气坏凝宝了。就算她以前确实没少揍叶阳丽婷,可叶阳丽婷哪次是无辜的?退一步来说,她如今内力全无,腿又瘸着,抓只鸡都艰难,叶阳丽婷还要做出这种样子来刺激她,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气狠了,凝宝便把不打人的保证丢到脑后去,二话不说拖着伤腿提着金双蟒杖就去撵叶阳丽婷。
她内力没了,蛮力还在,气势、狠劲儿、准头也一样没少,叶阳丽婷不敢站在那儿等她来,又怕进村惹来村民围观凝宝会更愤怒,便就近兜圈子,一面防着她拿金双蟒杖当暗器使,一面哀声告饶发誓再也不敢了。
此等言行在一个内力全失腿脚不便还气急败坏的人看来,实在与戏弄没什么区别,恼得凝宝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要不是瑞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村口,那柄意义重大的权杖怕是真会沦落到跟羽箭一个用途。
“玩老鹰抓小鸡呢?精神挺好的嘛。”他出了村口便停住脚,抱起胳膊来微偏着头望着凝宝笑,和气得不得了。
凝宝头皮一乍,就那么举着金双蟒杖定在那里不敢动了。
叶阳丽婷却如闻天籁,一个急刹停下来,又飞快躲去瑞明背后,弓腰拄膝喘粗气,刚缓过来点就笑道:“姐夫你来得正好,我一不小心又把我姐给惹毛了——嗐这回咱们真是冤枉她了,她根本不知道她内力没了,不是故意瞒着咱们的”
老天爷啊这丫头嘴也忒快了,拦都拦不及啊凝宝嘴角一抽,只恨刚才没当机立断拿金双蟒杖砸昏叶阳丽婷。那种话兴许钟明都不会信,更别提瑞明这等随便就能挖个坑让人自己跳下去的了。要是能给个机会她先坦白,下场大概还会好点,可现在……
果不其然,瑞明右眉一挑,笑色就淡了两分,一个哦字拖得老长,还是个升调
叶阳丽婷居然还没发觉势头不对,直起腰来边抚胸口顺气边道:“真的,我刚告诉她的时候,她都被吓着了,不是装的。”
“是吗?那么说刚才她不是想杀人灭口,是真的在跟你玩老鹰抓小鸡啊?”
“哪儿啊,姐夫你别开玩笑了,我姐正在气头上呢,哪有心情跟我玩呀。得,你别跟我扯皮了,赶紧哄哄她吧,不然今晚我连屋子都不敢进了。”
好得很……凝宝默默地把高举的金双蟒杖放下来,又默默地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回她连补救都用不着了,那笨丫头两句话就帮她把恼羞成怒欲杀人灭口的罪名给坐实了……为嘛以前她会觉得那丫头的脾气跟她很像很对她胃口呢?明明就是个陷阱在眼前都看不见,自己往下跳还把她也捎带上的傻蛋啊傻蛋
“诶,姐夫,你怎么还不过去啊?是不是我在这儿你不好意思?得,甭说了,我回去吃饭,你们慢慢来。不用急啊,我让老钟给你们留饭。”
话音落,脚步声便一溜烟往村里去了。凝宝无语至极,甚想找堵墙一头撞死——自说自话卖了她,紧跟着又留她跟瑞明单独相处,这是嫌她现在还不够惨是吧?是吧?
微抬头偷瞄一眼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瑞明,凝宝一激灵赶忙将头压得更低。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把朱玉果混在粟米粥里给他和乐平吃的。现在好了,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等着挨顿讥讽得顿臭批再受“大刑”伺候吧……
想到“大刑”,她就喉头发紧脸皮发烫,啥勇气啊胆量啊瞬间就抛弃她溜个干净,只恨地上不能立马裂个大洞出来给她躲避。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想象中的讥讽臭批迟迟没有降临,凝宝定定神偷眼再去瞟瑞明,恰见着他举步前行,慢悠悠朝她走过来了。
难道他打算跳过训诫教导直接上刑?凝宝盯着步步逼近的瑞明,手心冒汗两腿发软。
说实话,那种刑罚她不讨厌,而且其实还有点小喜欢,可是刚才叶阳丽婷一阵风似的跑回去,引得好几个村民出来朝这边探头探脑,这天色还不够晚不够黑,给人做谈资就茶下酒她才不要
抓紧金双蟒杖勉强稳住身子,凝宝艰难地沿口唾沫,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弱弱地道:“我说……另找个地方我再认错好不好?”
脚步一滞,他就在她跟前停下了。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抬手,凝宝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把头偏到一边准备迎接巴掌的到来,心里还奇道:咦,今儿换刑了?
然而一片暗影劈头盖下,她迎来的不是耳光而是温暖——笼到她身上的银狐皮大氅犹带着他的体温,他低头给她系系带,手势轻柔,指间逸出淡淡的药香,另类的诱惑,一点点勾出人心底的暖。
“大冷天只穿这点还敢跟她跑到这里来闹腾半天,你真以为你是百炼金刚冷热不侵呐?”他给她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在领口,呵口气搓搓手,捂住她凉冰冰的脸颊,口气很是无奈:“早知道就不让你们两个单独出来了……你说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后三个月都躺在床上养伤啊?”
凝宝有点搞不清情况,怔怔看了他半天,模模他渐渐凉下去的手背,又伸手去拧了下他的脸,听他吃疼闷哼,惊讶得桃花眼都瞪圆了:“原来我不是在做梦啊?”
瑞明啧了一声,回拧她一把,看她皱眉皱脸却不敢喊疼,忍住笑揉揉她的脑袋,从她手里拿走金双蟒杖,背过身去蹲下来:“走吧,咱们钓鱼去。”
于是凝宝又懵了。他那般精明怎会不知道她是刻意隐瞒?他不找她麻烦还月兑大氅给她穿,完了大黑夜天的带她去钓鱼?做梦都没这么不着调的。
“快点上来,那个湖不在这附近——你不是说要换个地方再认错?怎么,我听错了?”
这回凝宝可以确定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她缩缩脖子,老老实实趴到他背上去。
“把风帽戴上,不然明天头疼别赖我。”
凝宝吐吐舌头,赶忙腾出只手来把风帽扯上来盖住脑袋。
身上暖和了,脑子似乎也活泛多了,她忽然想到瑞明左臂的伤还没好全,便小声要求下来走,结果换回瑞明一声冷哼:“我赶着要听你认错,等不得。”
凝宝被噎得够呛,不敢吱声了。
去了大氅,瑞明身上就单剩一套加厚的天青劲装了。寒风刺骨,这样的衣服秋天穿还行,冬天就未免单薄了些,他却似不觉得冷,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提着金双蟒杖,健步如飞,很快就把那个小村落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偶尔停下来将她往上托托,不是叮嘱她笼好风帽就是问她冷不冷,弄得凝宝心里头那丝愧疚飞速膨胀,梗得她一双桃花眼无端生了水雾,蒙得啥都看不清了。
她三番四次开口认错,却总是只说了几个字,就被他用一句“冷得很,到了再说”堵回去,堵得她鼻子直发酸。
许是他的体温透过衣物烘得她胸口发烫,将她胸膛里头残存的某种冰冷的东西彻底融化掉了,又许是眼泪在眼眶里汪得太久,觉得不出来溜达下受不了了,不知不觉她的脸上就湿漉漉的,被寒风一吹,刺拉拉的疼,逼得她不得不把脸藏到他暖暖的颈窝里去。
他该是感觉到了,却不停步也不回头,紧紧手臂,沉默地加快步伐,任那冰凉的水滴打湿他的衣领。
凝宝松开他的脖子去抹脸上泪痕时,不经意间触到他的下巴,竟是冰得让人心慌。她晓得不管她说什么他也不会放她下来再把大氅披回身上,便学他先前的样子用力搓手呵气,等掌心热乎了再贴到他脸上。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她缩回手搓热乎了又要往他脸上贴的一瞬,他忽然低头,微侧了脸于她指尖飞快一吻,然后将脸轻轻贴到她掌心上。
寒风萧萧路漫漫,苍茫天宇下,那双身影似双生的石,相融相合,相依相偎,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