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丽婷玩赶马车游戏玩累了再回到车厢的时候,凝宝已恢复了平静,坐在地板上向前伸直了手臂,头抵着脚背抻筋,瑞明则歪在榻上看凝宝先前看的那本书,气氛和谐,一派太平。
叶阳丽婷看了便知道难题已经解决了,至于结论是什么,她没兴趣——从她在心里把凝宝当做姐姐的那天起,她关心的重点就只是凝宝的心情。
“姐你就是闲不住。”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走过去,在凝宝身旁坐下来,“练功多累啊,得闲了还不多歇歇。”
钟明和瑞明都小心地避开练功啊内力之类的话题,独叶阳丽婷一点都不忌讳,还好凝宝晓得她没恶意,也不介意,倒挺喜欢这种家常闲话般的随意,动也不动地回道:“‘懒一天扎三天,歇一天抻十天’,歇多了没好处的。你也别光看着,陪我一块儿抻——你很久没练功了吧?”
一语中的,叶阳丽婷讪讪地抓抓耳朵,把鹤羽氅解了扔榻上,老老实实地伸直手臂让上身朝腿上贴去。可上身离腿还有一大截呢,她就皱眉头了,再往下压一点,她就忍不住叫疼了,弄得凝宝很是无奈:“以前就告诉过你,做什么都怕一个懒字,所谓勤能补拙……”
叶阳丽婷也怕凝宝老夫子式的滔滔不绝,刚听了开头就觉得脑仁都疼起来,哪里敢让她继续下去?把心一横,管它疼不疼,抓住脚踝一压到底,呲牙咧嘴地倒吸口冷气便急急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后再不懒了——姐,刚我出去之前弹了《凤来仪》,下一个到你,你赶紧开始吧,别赖。”
她那一个“别赖”实属无心,却正好触动了凝宝的某根神经。凝宝侧过脸来瞟她一眼,笑笑地道了声“别抻那么急”,起来活动了下手脚,接过瑞明递来的琴,原地盘腿坐下,一曲《春阳煦》叫车内外的人都听得入了迷。
尾音似乎还在耳边盘旋不去,她已起身将琴递给瑞明,粲然一笑,带了些小小的得意:“如何?要用《枝头笑》来对么?”
《凤来仪》乃宫乐,纵有委婉也委婉得恢弘大气,拿清新古雅却以指法繁复著称的《春阳煦》来对已是勉强,若瑞明用简单明快的《枝头笑》应对,便是顺着《春阳煦》来续,技法、意境、寓意与《凤来仪》就不止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了。但能与《春阳煦》相应和的唯有《枝头笑》,瑞明若是选了能与《凤来仪》一较高下的曲子,就要输给《春阳煦》——她临时起意挑了这一首,为的就是不赢不输看热闹。
瑞明没料到她会有兴致在这上头耍小心思,等从那因曲音而起的惊艳中回过神来,大势已去,只好扼腕长叹:“原来最狡猾的就在我身边啊。”
他叹完即认输,很爽快地问叶阳丽婷这个大赢家要让他做什么事,倒让叶阳丽婷有点不能适应:“姐夫,你这就认输了?你都不挣扎下的?”
瑞明笑喷:“你看你姐给我挣扎的余地了么?赢了你就要输给她……你或许还会顾及我是你姐夫给我留点面子,她跟我老嘴老脸的,哪会去寻思什么要求才不会难为我啊。”
凝宝笑着轻啐他一口,却是没反驳。叶阳丽婷注意到凝宝微红的眼眶,心中一动,权当没看见,嘻嘻一笑,露了三分狡黠:“姐夫说得还真对,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太过为难姐夫你……今生今世你只能娶我姐姐一人,不管他日如何,绝不在旁的女子身上落半点心思——姐夫,你可敢应?”
末几个字咬得极重,声音也极响,她脸上的笑色刹那间便敛得一干二净,郑重其事,不容敷衍。
瑞明瞥眼被打了个措不及手的凝宝,清清朗朗一声笑,叫车内外的人都听分明:“何消你说?我心小,本就只容得下她一个”
叶阳丽婷顿时喜色上脸,一拍巴掌,大笑而赞:“我姐的眼光果然错不了”眼角余光觑见凝宝面上红云乱飞,一副又羞又喜又有些窘迫的样儿,怕自作主张要遭老拳,忙往后挪了挪,冲瑞明高声道:“姐夫,继续——输家先请”
瑞明也不客气,一曲《沙场行》奏得豪气万丈。叶阳丽婷接了首《庆升平》,却是学凝宝先前的样儿,叫凝宝想不认输都难。
“什么要求?说。”凝宝急着过了这关继续回味,全没留意到叶阳丽婷得意地朝瑞明丢了个眼风。
瑞明忍住笑,“大度”地一挥手:“暂时没想到,就让你先欠着吧。”
叶阳丽婷失望地撇撇嘴,嘀咕一句“这回不让你了”,接琴在手,又是宫乐一曲《南山祈雨》。凝宝心思早不在斗曲上,结果可想而知。
叶阳丽婷笑眯眯地提要求:“姐,明年五月你和我们一起去参加簪花会吧。”
凝宝想也没想就应了声好,等发觉不对想改口时,叶阳丽婷已眉开眼笑地跟瑞明邀功去了:“姐夫你听见没有?我姐应承了嘿,我就给你说我姐最疼我了,我开口我姐一定会同意的——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就行”
“……”很好。难怪瑞明莫名其妙把琴拿出来擦,难怪叶阳丽婷一听斗曲就兴奋得不得了,敢情他两个早是坑瀣一气,专等着她上钩呢
凝宝咬牙,瞪完这个瞪那个,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他答应你什么了?”
叶阳丽婷佯作没看见瑞明尴尬的苦笑,不怕死地伸手揽着凝宝的肩,笑得无比灿烂:“姐,你别气,先听我说。我看上了一个人,不是临时起意,是从很久以前就钟意了的。可这人比我爹还奸诈狡猾,都多少年了我才见着他四回,我要想逮住他嫁给他,没姐夫帮忙不行……姐,我是真心的。”
凝宝目瞪口呆之后便是哭笑不得,瞥眼无语望车壁的瑞明,扬眉道:“你意思是……你姐夫比那个人还要奸诈狡猾?”
叶阳丽婷果然不负她所望,诚实得叫瑞明差点想撞墙——
“那是姐你知道的,我很少佩服谁的,可我现在老佩服姐夫了真的他何止奸诈狡猾啊,他简直就是狐狸的祖师爷啊那天我们刚进村,连钟叔这种老江湖都没看出来有问题,他随便瞄了几眼就提醒我们要留神,说是‘农人皆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时夕阳将尽,户户炊烟起,村外却有人负锄徘徊,分毫不见归家之意,想必已是等候我们多时了。’……”
凝宝诧异:“他何时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叶阳丽婷笑道:“你那几天动不动就神游太虚,就是你听见了也是过耳风,转头就会忘了吧。”
凝宝脸一热,赶忙转移话题:“就算他肯帮你,那个人不出现你也没办法啊……哦,你是打听好他去了北宣,才会央你爹放你来找我的吧?”
“也是也不是。”叶阳丽婷嘿嘿一笑,含糊其辞地道,“反正等事情成了,谢媒礼一定少不了姐和姐夫的就是。”
凝宝看她不愿说,也不深究,转去问瑞明:“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让我也去参加簪花会呢?你知道我不喜欢凑那种热闹的。”
瑞明找了方丝绢来擦琴弦,闻言一笑:“既然明年五月怎么都得走一趟,与其把心思全放在那人身上平白给自己添堵,不如当是去玩,届时露两手震震那些自命不凡的京城人,让我们也沾沾你的光。名字么,用‘凝宝’这个就不错,初选也不用愁,我爷爷会安排妥当的——你可是他亲口承认的宗政家的表小姐,你要能给他长脸,我和我哥也能轻松许多。”
说来说去还是怕她为着内力尽散的事神伤啊……凝宝心中一暖,点头笑道:“也罢,就算拿不到金玉锦绣,得两朵紫鹤翎给流香姐和丽婷戴戴也不错。”
她做什么都习惯全力以赴,事情定下来了,便真个儿不再胡思乱想。赶路和应付护卫队的事交由钟明负责,她整日不是与瑞明和叶阳丽婷斗曲对弈,就是重温妇诫女红,闲了就抻筋下腰活动手脚,只等到了北宣了结心事之后寻师傅临阵磨枪修习鼓舞。
离北宣地界还有十余里,骁骑营的人马便要转道前往京都与押运财物的大部队会合,叶阳丽婷一反昔日骄纵大小姐形象,出来温文有礼地说了番文绉绉的谢词,已是叫见识过她脾气的众将士惊讶得险些下巴月兑臼。哪晓得几天来甚少露面的凝宝居然华服正妆执杖下车相送,还让瑞明从她包袱里取出八千两银票给骁骑营的将士们做“路费”,那气度让钟明和北宣王府的护卫们都狠狠地震撼了一把,更别提那些听过她“光辉事迹”的骁骑营将士了。
晚间在北宣落苏县歇宿,凝宝沐浴完下楼同瑞明他们吃夜宵时,瑞明笑着调侃她:“往日哄我只舍得买几文钱一包的糖三角,今日八千两给人做路费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就不怕我心寒?”
凝宝也笑,眼波一飘,竟是媚入骨髓,难描难画:“他们奔波千里护我,我以八千两报之,你以一生护我,我以我报之,你为何还要心寒?”
于是叶阳丽婷并钟明皆瞠目,瑞明就只会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