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一下凝宝清醒了。
恰瑞明坐起来,她便一把推开他,不顾双腿发麻,变坐为跪,膝行几步挪到榻沿边,伸手抓住叶阳丽婷的衣襟将她拽过来,挑了眉瞪了眼:“你……”
叶阳丽婷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嗔道:“姐你这么大声干嘛?他还不晓得你认出他来了呢。”
凝宝缓过劲儿来也觉失态,定定神,拉开她的手,却还是忍不住要皱眉:“你疯了?有旁人在场他或许还会顾忌点,没旁人在,我怕你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没事儿,他不会对我动手的。”叶阳丽婷不慌不忙地整整衣襟,见她真是急了,这才坐下来勾着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放心,我哪有那么傻?我当然是要等只有他和‘华宗耀’在的时候再‘单独’了。”
三个人……那也叫单独?凝宝眼角微微一抽,紧张劲儿却分毫未少:“他两个是一路的你看不出来?他若要杀你,华……那个人会帮你才有鬼了。”
“放心放心,等‘华宗耀’晓得我要做什么,自然会心甘情愿帮我的。”叶阳丽婷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又得意地扭头飞了个眼风给身后的瑞明,“你说是吧,姐夫?”
瑞明笑眯眯地整理衣衫,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悠然:“那是那是,阿蛮亲自出马,哪里有人能跑得月兑呢?”
叶阳丽婷嘻嘻一笑,算是收下了这“赞美”。凝宝再问,她就不肯说了,还摆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儿摆手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凝宝恼火得很却也奈何不得她,转去问瑞明,瑞明不但不肯说,还很无辜地摊手道:“我只是相信阿蛮一定有法子缠住他们,至于是什么法子,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她不说我哪会知道呢?”
凝宝哪里肯信?磨了半天得不到答案,脾气也上来了,气冲冲地拉开车窗叫停马车便推门下去了。
叶阳丽婷阻拦不及又怕追出去会让“高玉虎”看出什么来,惶急地转头看向瑞明。
瑞明却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不动,还笑着宽慰她:“不碍事,阿宝老待在车里也闷得慌,让她替钟叔驾会儿车,钟叔也可以休息下。”
可叶阳丽婷脸上的焦急并未因此少去半点。她看看已合拢的车窗,又看看瑞明,欲言又止。
瑞明只道她还是担心凝宝一气之下会当场揭穿“高玉虎”的身份误了她的事,笑色一敛,淡道:“同样的错阿宝不会犯两次,你既也是她教出来的,应当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这话说得有些重,他的不悦显而易见。叶阳丽婷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目光于他脸上极快地一掠便滑开,在车窗那儿停留了片刻才移往别处去。
瑞明留意到她的古怪举止,不由得暗暗纳闷。凝宝不在,他本不愿让叶阳丽婷继续待在他这边的,此时心中起疑,便把避嫌的事先搁下,略一思索,转身背对车窗,拉了锦被盖在腿上,若无其事地问她刚才与“高玉虎”交谈的情形。
他刚转过身来,便发现叶阳丽婷的神色顿时舒缓许多,聊了几句之后她甚至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半靠在屏风上,显得十分随意,不多时脸上便有了笑容。
原来如此……瑞明眯了眯眼睛,突然掀被转身变坐为跪,将车窗拉开了半边。
窗外风雪漫天,负责马车右侧防卫的护卫们仅与马车相距一丈多远,脸孔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他仍是只扫了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那一排暗沉的红色中此刻正杂着抹突兀的深灰
瑞明心神一凛,听得身后传来叶阳丽婷惊急的低呼,极轻又是极快地合上车窗,慢慢转过身来,微微扬起下巴,朝那个已冲到榻旁的女子投去冷冷一瞥。
叶阳丽婷登时僵在当场,大腿贴住了榻沿,上身朝前微倾,不及收回的右手悬在半空里,保持着一个可笑的急于阻止的姿势。
很可笑,瑞明也确是笑了——他慢条斯理地舒展双腿,照样拉锦被把腿盖住,懒洋洋地往车壁上一靠,双手交叠搁在腿上,望着急急忙忙缩回手去的叶阳丽婷,笑得又温柔又迷人:“对了,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好像是说到你之前是如何顺利接近‘高玉虎’的……这样吧,你不要急着往下说,让我来猜猜看好了。”
他的姿势很放松,语气很随意,叶阳丽婷却不知为何一哆嗦,飞快地退后直至脊背贴上屏风才停住,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口干舌燥出不了声,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望着他。
瑞明嘴角的笑意于是愈发浓,声音也愈发柔和悦耳:“你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聪明人都有个毛病,就是总喜欢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这种人看起来很难对付,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就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所以你要接近‘高玉虎’并不需要找太多的借口,只要你以阿宝的名义下令让‘华宗耀’同你交换位置,众目睽睽之下,他两个再不情愿也不会拒绝。那时候也许你并没有想过要让‘华宗耀’驾太久的车,可当‘高玉虎’爽快地答应找时间和你单独聊聊,你就开始担心了……虽然我告诉过你‘华宗耀’穴道受制,制住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高玉虎’,你却还是怕‘高玉虎’会把这件事告诉‘华宗耀’,让‘华宗耀’想办法打发你,反正傍晚就能到渡口了,我和阿宝又不会轻易离开车厢去看是谁在驾车,不如就让‘华宗耀’继续驾车,绝了‘高玉虎’找人代他出手的念头……阿蛮,我可有说错啊?”
夜明珠的光华碎在他的眸子里,闪动的却是无尽的冷意,叶阳丽婷腿一软便顺着屏风滑坐到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一直待在车里,她确信她做那些事的时候车窗一直紧闭,可他竟然连她当时的所思所想也说了个分毫不差,要她怎能不怕?
她看着榻上那个安坐如山的俊美男子,恐惧之余又有些恍惚。
这个人真的才十七岁吗?这个人真的就是那个当她胡搅蛮缠要在车内安放屏风分隔他和凝宝的时候,无奈气闷却还是顺着她的人?真的是平时那个笑如春风,对每个人都和气耐心得不得了的人?
此刻他那种有如暗夜妖物般的俊美和冰冷的眼神,简直比凝宝的刀更叫人惊惧胆寒
明知身后就是屏风,叶阳丽婷还是情不自禁地竭力朝后缩去。
“怎么不说话呢,阿蛮?”瑞明柔和悦耳的声音慢悠悠地追过来,“你那最合你姐姐心意的冲闯率直到哪里去了?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对我说,‘我就是这么做了,你又能把我怎样’么?”
这话呛人得很,叶阳丽婷确实很想站起来大声对他说“我就是这么做了,你又能把我怎样?”,可惜不但两腿不听使唤,她的胆气似乎也长翅膀飞了,额上背上冷汗不断,心里还一阵一阵儿地发寒。
她低下头咬紧下唇不吭声,完全是示弱的姿态了。
这样的姿态,哪怕是在叶阳恭成因她拒绝接受为“大义”入宫查清今上底牌,一怒之下罚她四十板子的时候她也没做过,可瑞明却似乎并不打算因此就放过她:“在西津的时候,你让你的丫鬟趁我们出门翻查阿宝的包袱,又拐弯抹角地向我哥哥打听阿宝和‘华宗耀’之间的事,可惜没什么收获……怎么样,要不要现在我告诉你呢?还是说你父亲不知该将宝押在‘华宗耀’身上还是阿宝身上好,又怕挑错了人会惹恼‘高玉虎’,所以早在你去西津之前就已经将阿宝和‘华宗耀’的真实身份都告诉了你,让你无论如何都要跟紧阿宝,以便查清楚‘高玉虎’是多在乎阿宝一点还是多在乎‘华宗耀’一点啊?”
叶阳丽婷浑身一震,脸色大变,却仍是不敢抬头看他,只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含糊干涩的音节:“你、你不要乱说……”
心虚之极,毫无底气,引来瑞明不屑的低笑:“是吗?原来是我误会叶阳大小姐了。叶阳大小姐清白得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纯粹是天赋异禀观察入微,所以咱们认识才不到两天,你就连我那个跟你不对脾气的哥哥其实左手比右手好使都知道了,伺候的人把筷子放到了右边,你还顺手帮他换过来……啊,对了对了,叶阳大小姐还能未卜先知,晓得斗狮会那天王府里留守的人那么多也仍会出乱子,还特地激我哥哥带着西津王和世子跟你一道赶去豹场看热闹呢”
“阿蛮”又变回“叶阳大小姐”,其中的疏远冷漠显而易见。
他每说一句,叶阳丽婷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末了,她终于忍不下去,咬牙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攥紧拳头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地道:“你爱信不信,总之我绝不会害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