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好端端跟人谈判的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瑞明和乐平都被吓得不轻。
知道此时惊动了七爷他们,难保事情不会生变,他两个也不好叫人来帮忙。幸而离开偏厅的时候瑞明把掉在地上的大氅顺手捡了带出来,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乐平扶着凝宝,瑞明把大氅给她披好,系上系带,拉下兜帽遮起她的大半张脸,兄弟两个一人一边半搀半架着她离园出了逍遥茶庄。
凝宝意识犹在,强撑着把腰板挺得笔直,不让旁人看出破绽。到了街上,乐平想去找顶轿子,瑞明却道:“抄近路。”,指挥着他架着凝宝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瑞明记性不错,路走过一次他就不会忘记。到僻静处,他让乐平扶着凝宝稍等,自己顺原路折回去,确认无人跟来,这才回来背起凝宝领着乐平飞也似地往夏侯楚焱家赶。
夏侯楚焱家的后门虚掩着,瑞明不放心,离门还有一段距离就停步换了乐平来背凝宝,自己先顺着墙根角溜过去凑到门缝上朝里看。
后院里没人,雪地上却清清楚楚留有一溜往后门这边来的脚印,看样子刚刚有人从后门出去。
瑞明轻轻推开门,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又从角门那边过二院去看夏侯楚焱在不在,东西厢房里还有没有埋伏着什么护卫暗卫。
发现二院所有厢房里都没人之后,他回后院把门敞开叫乐平把凝宝背进来。
乐平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人惊呼一声,追了过来。
他条件反射地要背着凝宝往院里跑,刚进门瑞明就把他拽住了,冲气喘吁吁停在门口的那两个人低声道:“六叔,流香姐,阿宝的情形不大好。”
流香抬手使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拉住急着想去看凝宝的夏侯楚焱:“别慌,去看看水烧好了没有。”
她说罢便指挥乐平把已陷入昏迷的凝宝背到东厢的一间房里,面朝下放在榻上。
她探过凝宝的鼻息,又给凝宝号了号脉,扭头对瑞明道:“还好,没耽搁太长时间。”,拿起旁边柜子上的一把剪刀,拨开凝宝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把凝宝的后衣领剪开。
那件樱桃红长褙子底下是件对襟高领白绸衫,直掩到凝宝后脑勺的发际线处。高高的衣领被剪开,淡蜜色的肌肤露出来,瑞明和乐平才看见凝宝的后颈上扎着五根银针。
不知是那银针本来就短,还是入肉极深,只余不足半寸的针尾亮闪闪地露在外面,排成个梅花形,乍一看还会以为是以银粉点出的妆饰。
流香什么都没解释,扔开剪刀,轻轻捏住其中一根银针的针尾,慢慢旋动着退出来。凝宝人未醒转,身子却猛地挣了下,惊得流香赶紧叫瑞明上来按着她。
待五根银针全部取出来,流香一头汗,被疼醒了的凝宝也是一头的汗。
她强撑着想要翻身,到一半就力竭摔下去。流香忙和瑞明一起帮她翻过身来平躺着,柔声安慰道:“你先睡会儿,等你六叔煎好药,我再叫醒你。”
凝宝低低地嗯了一声,却是抓着流香的衣袖不放。
流香只道她难受得紧,接过乐平递来的手巾轻轻擦拭着她额上的汗,又让瑞明去厨房拿些热水来化开备好的荷舒草粉末要灌她喝下。
盛药水的小白瓷碗凑到凝宝唇边,她闭紧了嘴巴别过脸去,眉头拧得死紧。流香忙解释:“少量的荷舒草粉末能止痛宁神。你看,我只放了一点点,包准不会让你犯迷糊的。”
凝宝置若罔闻,还是咬紧牙关不肯喝。
流香无奈,想着她是被别人骗怕了,正待再劝,却听得凝宝低声道:“流香姐,你不要恼我……”
流香一愣,只见凝宝转过脸来。
她该是疼得迷糊了,妖娆的桃花眼里起了水雾,明明连聚焦都艰难,她却依旧执着地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流香,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我不是存心的……你不要恼我。”声音从干得起皮的唇瓣间断断续续地滑出来,低得如同梦呓,“我骗你的……我没有讨厌你……我、我讨厌的是我自己……”
流香蓦然明白过来凝宝是在为着什么向她道歉,鼻子一酸,眼眸就湿了。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轻轻拍拍凝宝的手背,硬挤出点笑:“傻丫头,谁恼你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早都忘干净了。”
凝宝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抓住她衣袖的手慢慢松开,合上双眼,似乎睡着了。
流香别过脸去擦擦眼角,起身让出位儿来叫瑞明过来喂凝宝吃药。
瑞明拿瓷勺舀了药水小心翼翼地凑到她唇边,这个看似睡着了的人却蓦地皱眉偏过头去,双手攥得床单起了皱褶:“别……我撑得住……”
“我撑得住……”她喃喃,“不想再糊涂了……”
瑞明眼神一黯,扭头瞥眼怔忡的流香,把瓷勺扔进碗里,连碗一块儿递给乐平:“哥,换碗白水来。”
乐平回过神来,犹豫着不肯去接:“可是不喝这个的话,师父怕是熬不住……你看她都难受成那样了。”
“她熬得住的,没有什么能比让她再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更难受的了。”瑞明把碗放到旁边的柜子上,撩开凝宝散乱的长发,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别担心,药已经倒掉了。”
凝宝没睁眼,只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右手手指松开床单,颤抖着在身边模索,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瑞明了然,握住她的右手,柔声道:“你安心睡,我不会离开你半步……再不会了。”
她没说话,紧了紧手指,笑意还没得及爬上嘴角,人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乐平过来扯被子给她盖上,看看低头专注地望着凝宝的瑞明,又转头看看正皱眉揉着眉心的流香,挠挠头,走过去,低声问道:“流香姐,我师父这是咋了?刚在二爷那儿的时候还好好的,她还露了一手把七爷和我爷爷他们都给震了。”
“露了一手?”流香一怔,随即便忍不住瞪了一眼那个疼昏过去的家伙,“我就知道……啧,这头倔牛,真是不要命了”
乐平忙追问究竟。
流香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她本是没那么快清醒的,我开始也没打算用这个法子,是老六告诉我你弟弟跟着阿宝的二叔去了逍遥茶庄,我怕你弟弟上了那厮的鬼当,这才冒险……”想起她赶到这里时凝宝的狼狈和痛苦,她不由得沉下脸来冷哼一声:“那个半吊子也真下得去手。他只想着他大哥的安危,怎么就不想想阿宝要是出事,他大哥会饶得了他吗?”。
恰夏侯楚焱进来问她还需要准备什么,她正在气头上,非但不回答,还拿眼斜睨着夏侯楚焱又是一声冷哼:“一家子的糊涂蛋要是阿宝有个好歹,我让你们下半辈子都在床上过”
夏侯楚焱莫名其妙挨了骂,却是不敢回嘴,缩着脖子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个劲儿地搓手。
他偶尔偷偷瞟眼昏迷中犹眉头紧皱的凝宝,刚鼓起勇气来要提醒流香,可一看流香神情不善地盯着他,他的勇气又没了,只急得额上直冒汗。
到最后还是瑞明心疼凝宝,等不得流香自己想起来还有个病人急需她治疗,直接问流香:“就让阿宝一直这么疼下去?”
流香才勉强放过夏侯楚焱,让他把热水送到隔壁,将早已备在隔壁屋里的浴桶灌满,又丢给他三包药,叫他全撒到水里去。
瑞明以为这药水是备来给凝宝泡的,招呼乐平一声,兄弟俩正想把凝宝挪到隔壁去,流香却制止道:“你们折腾她干嘛?这药水是给你们两个准备的。”
兄弟两个茫然地看着她。她想一想,又道:“也不用两个都去,有一个就行了——你们俩都服食过朱玉果吧?”
瑞明和乐平点点头。
“那你俩商量一下由谁去做这个药引。”流香接过夏侯楚焱递来的一把精致剔透的水晶匕首,又不客气地抓过他的左手来在他的食指指月复上划了一下。
那匕首瞧着花俏不实用,刃口意外地锋利,轻轻一下,夏侯楚焱的左手食指就见了血。
那点小伤不至于让他疼到呲牙利嘴哎哟乱叫,但他为了缓和气氛还是苦着脸哀叫道:“五嫂诶,你就看在我五哥的面子上行行好,留几个指头给老六我吃饭用吧。”
他故意耍宝,旁边的三个却谁也没笑。流香斜他一眼,在袖子上擦擦匕首,冷哼道:“你可知春览匍族的惑神法素来只用在匍族死士的身上?”
夏侯楚焱讨了个没趣,模模鼻子,讪笑道:“我当初只听得一句两句,连惑神法这名儿也是今儿二哥说了我才晓得,哪里如得五嫂呢?听说五嫂出师之后就一直替那位爷效力,见多识广,这些事……”
他见流香登时垮下脸来眼神阴沉地看着他,忙捂住嘴巴装哑巴。
流香咬牙瞪了他许久,才冷笑一声:“是啊,你哪里如得我呢?你好歹还有几个哥哥真把你当亲人看,我给人家卖命十几年,到头来才知道我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傻子……呵,只怕连傻子都算不上。这么大的事我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你五哥要是口风紧点,我怕是到死还以为他真是为了阿宝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