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变成这样啊?”瑞明忍不住抚额哀叹。之前明明进行的很顺利嘛,虽然他听不见凝宝和七爷的对话,但看七爷的神情变化也知道凝宝成功了嘛,七爷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的干嘛要跟模小狗一样去模凝宝的脑袋嘛?
叶阳丽婷张大了嘴巴呆愣愣地望着在凝宝的彪悍追打下落荒而逃满场乱跑的七爷,一颗豆大的汗珠自额角顺脸慢慢滑下。她这会儿是惊也没了,惧也没了,担心也灰飞烟灭了,只觉得这世界真的很疯狂啊很疯狂。
流香眼角抽完嘴角抽,嘴角抽完夹着细针的手指也开始抽,抽得五根保命细针掉了四根,只余一根也颤颤巍巍悬在将落未落的边缘。她带着满头黑线游魂般飘到瑞明身边,把这个离她最近对凝宝最有影响力的男人当成了主心骨:“我说……咱们要不要过去帮把手?”
帮手?瑞明缓缓转过头去,用看疯子的眼光看她:“那依你看,我们是去帮阿宝追杀七爷胜算大些,还是帮七爷挡住阿宝的拳头胜算大些?”
流香哑然,抬头望天,无语凝噎。对哦,惹毛七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惹毛现在的凝宝,下场只怕更悲惨,她们这种有心无力的小虾米还是安分点,继续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比较妥当……
可她无语凝噎半晌,还是忍不住要提醒瑞明:“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万一一会儿又发生刚才那种事怎么办?”
想起凝宝那小细脖子被七爷的手牢牢掐住的情景,她就止不住地心惊肉跳。只差一点啊,方才就差那么一点,凝宝的小命就真的断送在她的至亲手里了。可那还是七爷刚陷入嗜杀状态,他还有机会清醒过来,若是这回凝宝彻底把他激怒了……
“不会。”瑞明同情地看着回身抵抗却不慎被凝宝一脚踩中右脚背的七爷,他那个表情可真是……“绝对不会。”
从七爷放弃对凝宝的钳制的那一刹起,他就已经没有化身恶魔的机会了。
之前七爷会在对战的尾声陷入嗜杀状态,八成功劳都在凝宝身上:习惯算计别人的人总是痛恨被别人算计,七爷也不例外。凝宝先用激将法激得夏侯楚峰出来应战,下套将他推回家人身边,又不知何时以何种手法拉拢了花之云,一步步将这场中有可能成为七爷助力的隐患消除殆尽,让七爷在这么多人里也找不出一个肯为他帮腔的人。七爷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她的用心?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紧跟着她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明着挖坑给七爷跳,逼他给孟雪俊解开禁制,目的达到还不见好就收,七爷只是适当地表现出点不满,她就噼里啪啦翻旧账。七爷是理亏不假,可谁掉进陷阱里会舒坦的,谁挨了她的毒舌攻击不堵心的?
一次又一次的当众挑衅,再加上她下场没多久就拿出拼命的架势来,一副非要七爷在大伙儿面前出丑的样子,就算七爷脾气再好、再把她当宝,大庭广众之下被逼到那种境地,他不发飙才叫有鬼了。
然而现在不一样。
瑞明刚才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那一声大喝是发自凝宝口中,两人的兵刃同时月兑手飞出也是她的杰作。那一瞬七爷的右腕脉门已被她的左手死死扣住,她想趁机重伤七爷的话,内劲一发,七爷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可她却在旁观者们把注意力从钉在演武场大门上的双刀上转到她和七爷身上来之前把自由还给七爷,不但将自己的要害完全暴露给七爷,还放弃抵抗,任七爷扼住她的喉咙。
或许在那短暂的片刻里,七爷确实迷惑过,理智也险些被所吞噬,但凝宝既然能让七爷主动放手,还能让他忘乎所以地当场做出那种叫人哭笑不得的举动,那就说明凝宝已经成功消除了她和七爷之间的芥蒂,冲破了往日隔在她和七爷中间的那层令他们无法主动亲近彼此的隔膜……诚然,主动亲近一个人对很多人来说都算不上是什么难事,可对于一个不满二十一岁却在铺天罗网中挣扎了二十年的人来说,她要在自己好不容易挣月兑罗网之后主动去亲近那个布网的人,就意味着她必须彻底放下过去,将那个人带给她的痛苦和折磨彻底掩埋。这样的事,谁会觉得容易?
当凝宝心甘情愿地主动向七爷迈出那一步去,七爷怎么可能不感动?因为感动,才会不知所措,因为不知所措,才会那般笨拙地应对,而因为笨拙的应对所引发的后果,责任全在他。
且不说他理屈辞穷底气不足没有还手的理由,哪怕他被逼急了想还手,只要他想到还手有可能会毁掉刚刚才得到的珍宝,使得凝宝从此对他敬而远之……他还敢还手吗?
叶阳丽婷呆呆地望着瑞明嘴角牵起的得意笑意,半晌,默默地回角落里捡起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雪岭刀,连七爷丢盔卸甲溃不成军的奇景都懒得看了,面冲墙壁小声嘀咕:“是了,杀几个人算得上什么怪物啊?连那样的人都敢算计,你和我姐才真是怪……哦,怪物都轻了,你俩其实是妖怪来的吧?是吧?是吧?”
瑞明听见了也不恼,反而扬唇一笑,不知有多自豪。须臾,他偏过脸对已然石化的流香笑道:“流香姐,这回放心了?放心了就把你的绣花针收起来吧,免得一不留神扎到你自己。”
他话音未落,场中突然爆出一声怒喝,却不是凝宝的声音,而是七爷的。
难道他推断错误,事情有变?瑞明惊得当即扭头去看那声源来处,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猛悍如虎的那只正捂着头顶蹲在地上,仰脸掀唇呲牙地回瞪七爷,而先前还在疲于奔命的七爷此刻正站在她面前,左小臂虚挡在下月复前,右手悬在半空里,食指与中指弯曲成凿人爆栗的标准造型,咬牙切齿居高临下地怒瞪着她。
也不知凝宝刚才到底干了什么让他那么生气,他竟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且那红还一路爬上耳根去,很快便染得那白玉珠般无暇圆润的耳垂也艳得似要滴出血来……诶,怎么看着不太像是单纯的生气,倒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啊?
瑞明诧异地盯着七爷微微开阖的嘴唇,很想知道他跟凝宝在说什么。可惜距离太远,朱玉果给他增加的内力又不足以让他拥有凝宝那等百丈内连人的呼吸都能听分明的耳力,害他只能望着那明显是在争执的两个干瞪眼。
两旁的观众也与他有着同样的痛苦,精彩的全武行还没看够呢,突然就换上哑剧了,谁适应得了啊?好奇挠心挠肺,可除了伸长脖子侧过耳朵来竭尽全力地捕捉那散在风中的只言片语,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至于为了听清楚那两只在争什么把命也豁出去吧?
夏侯临辉离得最远,朝前倾身倾得人都快从椅子上掉下去了还是听不见,被好奇折磨得满脸皱纹都泛出苦味来。
“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低声嘟哝,不满至极。
从他闭上嘴开始兴高采烈地观看“孙女大展神威,七爷落荒而逃”的大戏时就沉默至今的夏侯楚峰忽然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微微启口,轻声道:“七爷在骂她。”
夏侯临辉先是一愣,继而一惊,再来眼睛就亮了,欣喜难掩:“你会读唇术?”
“跟吴师傅学了两年。”夏侯楚峰把视线移回侧对着他们的那两个人身上去,不等他开口就低声将他“看到的”凝宝和七爷的对话说了出来:“七爷问她,‘礼义廉耻你学到哪里去了?和白饭一块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她说,‘你本来就把我当狗看,狗要礼义廉耻来干什么?’。七爷说,‘你少给我东拉西扯我只问你,你好意思吗?一个姑娘家竟然使出那种下作招数来,你都不会害臊的?’。她说,‘招数哪有上作下作之分?动起手来我当然是什么招顺手用什么招了,我有什么可害臊的?’……”
他很少一次说那么多话,习惯使然,纵是可以清楚看到凝宝和七爷的表情变化,知道他们说这些话时语气必不会是平静的,但他复述那些话时依旧语调平直无波无澜,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古板得连个人感受都不加进去半点。
不过就算是这样,夏侯临辉也很满足了。夏侯楚峰语气无起伏不要紧,他知道凝宝和七爷在说什么,剩下的看他们的表情自行搭配组合就好了嘛,总比别人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他边听边看边想象,自得其乐得正起劲,夏侯楚峰突然不说话了。
他不解地转头催促:“说啊他们还在吵呢,你怎么就停下……”话到一半,他惊讶地发现夏侯楚峰低着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地上,半边嘴角微微抽搐,两抹可疑的红晕浮在脸颊上,艳得竟然连古铜的肤色都盖不住。
夏侯临辉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皱眉低问:“老四,你怎么了?”
夏侯楚峰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看他,又把头低下去,表情异常古怪,像是无意中得知了一个大秘密,那个秘密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羞于启齿,别说要他说出来,就是让他多回想一次,对他来说都是种极大的折磨。
夏侯临辉又是纳闷又是担心,顾不得看戏了,放开他的胳膊就想起身叫刘成万过来给他瞧瞧。可还没站起来,夏侯楚峰就抓住了他的袖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猛地把脸别到一边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低地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来:“猴子偷桃……”
“啊?”夏侯临辉没听明白。
夏侯楚峰咬咬牙,生硬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对七爷使了猴子偷桃。”
“哦,原来如此。”夏侯临辉没反应过来,还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手刚要放下,他突然意识到夏侯楚峰说了什么,一巴掌拍在扶手上,猛地站了起来,嘴张得老大,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下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