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被拆台两次,凝宝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老老实实低眉顺眼地受下了夏侯临辉的一顿臭骂,当真认认真真跟两老下起棋来。
她不说话了,乐平、流香跟七爷聊了一阵闲话便告辞先走了。瑞明瞧着七爷的神气,估着他还有话要跟凝宝和两位老爷子说,刚想找个借口闪人,七爷就把理由送过来了:“你替我去看看多闻阁的那两个家伙,要是实在没办法从他们嘴里掏出实话来,就让刘老爷子用百凝香……把怀帧也叫去,这方面他经验比你多,你跟他好好学学。”
孟雪俊早是认亲改了姓,假名变真名,不再用宏伦帝给他取的名字,七爷还是改不了口,不是拿他在坊里时用的名字连名带姓地叫他,就是叫他“怀帧”。大家听习惯了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从那样的称呼里隐约感觉到七爷不是不重视他,但始终与他不怎么亲近,至于他二人之间有什么芥蒂、芥蒂又是从何而来,这个家里除了凝宝,还有谁敢去问他们呢?
偏生凝宝好奇心那么强,却似乎独独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她不去探究竟做和事佬,七爷和孟雪俊便也继续保持着这种不近不远的相处方式。
大约她有自己的打算吧。瑞明这样想着,下罗汉床给两位老爷子和七爷行过礼便出去了,顺手拉上厅门,反正这里以地龙供暖,不用炭盆,也不怕炭气伤人。
他一走,七爷便挪到凝宝身旁来坐了。都是老熟人,端着没意思,他便转过去背对凝宝,舒展双腿,拿凝宝当了靠背,口中还笑道:“好徒儿,给师父靠靠,师父打个盹再起来看你棋艺长进了没有。”
凝宝冷不丁遭他一靠,身子便朝左倾去,右手跟着一歪,棋子没落在她看好的地方,倒自投罗网进了宗政宣宏布的陷阱里,气得她直瞪眼:“师父,你可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也不怕别人进来瞧见”
“瞧见就瞧见吧,我又不会掉块肉。”七爷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偏头冲目瞪口呆的两位老爷子扬了扬眉:“二位不用谢我,一鼓作气把我教出来的这臭棋篓子徒儿杀个落花流水就行了……对了,二位只要别按棋谱上的套路走,我这徒儿十成十又得输得哭鼻子。”
“啧”凝宝恨恨地拿手肘拐他后背,“有你这么做师父的吗?不帮我就算了,还教别人来对付我?”
七爷闷笑却不接话茬,往后靠靠,抱手阖目假寐。
凝宝无法,只好边给他当靠背边力战那两个改了棋路的奸诈老头,瑞明在来北宣的路上给她做的特训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一对二倒赢得比规规矩矩按套路对战轻松。
两老信马由缰的战术惨败,顿觉上了七爷的鬼当,不敢去骂这只打盹的老虎,便来骂凝宝出气。
“死丫头,爷爷还病着呢,你让让爷爷会死吗?会吗?会吗?”。夏侯临辉扒着小几边沿变坐为跪,半个身子越过棋盘,伸长了手气呼呼地拿手指头戳凝宝的额头。
“就是就是,你这孩子忒不厚道了我都是黄土埋到下巴颏的老人家了,你居然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赢我,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宗政宣宏愤懑不已,拿起块酥皮红豆馅儿梅花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剩下小半块顺手就拿来扔凝宝。
凝宝听七爷呼吸沉匀,想着他真是睡熟了,这些日子他碰到的糟心事不少,不愿弄醒他,只好伸长脖子把额头送过去给夏侯临辉戳,看宗政宣宏使用“暗器”也不好躲,把眼睛一闭,拿脸把飞来的小半块酥皮红豆馅儿梅花饼接下了。
两老撒够了气,夏侯临辉把盘上棋子朝她这边一推,宗政宣宏将自己这边的棋篓也提到盘上去放着。
一个催促:“快点把棋子分拣好,我就不信这局你还能赢”
一个监工:“手脚利索点,我们这些老人家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神好。”
凝宝被这俩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的老人家弄得哭笑不得,有心输几局逗他们开心开心。可惜七爷只教过她怎么赢,瑞明只教过她怎么灵活取胜,谁都没教过她如何输还输得不着痕迹,是以下了一盘又一盘,下到她看着棋盘上的格子都想吐了,她还是没能输上一回。
赢要挨骂,弃棋认输要挨骂,故意钻圈套还得挨骂,好容易弄出点颓势来最后又赢了更是要挨骂,她这一个多时辰也不知挨了两位老爷子多少顿臭骂,闹得她没输得哭鼻子,倒是快被骂得淌眼泪了。
就在她被两老联手臭骂到就要掀棋盘了,七爷突然长出了口气,坐起来,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转去两老那边坐下,眼儿一眯,冲凝宝促狭地笑了笑:“好徒儿,这回你一对三吧。”
于是这回凝宝还没开局就想哭了……
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能顶个栋梁使,何况七爷一上场,凝宝就只好做臭皮匠了,还是孤立无援被两个实打实的臭棋篓子和一只奸诈狡猾的老虎围殴的臭皮匠。
一局从开局到结束两刻钟都没用,胜负揭晓后,七爷笑眯眯地朝欲哭无泪的凝宝勾勾手指,这可怜的徒弟就只好把被夏侯临辉戳出块红印的脑门再送过去给他弹。
七爷照例赏她三个脑嘣,弹一下骂一声“臭棋篓子”,到数了,心满意足放下手,很“谦虚”地冲两位老爷子笑笑:“两位老爷子,你们看,我没说错吧?我这徒儿就是个不长进的臭棋篓子,活该挨骂受气的窝囊狍子……啧啧,也不晓得你那拆屋平地的本事哪里去了,也不怕人三下两下把你那本来就不开窍的脑子戳得愈发笨了。”
噗原来这只老虎根本没睡着,是听不得徒弟赢了棋还挨骂挨戳才来这么一手,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替她出气呢。凝宝竭力把上冲的笑气压下去,低头收拾盘上棋子,不去看那两个神情尴尬的老人家。
等她把装白子的棋篓递过去与七爷换了装黑子的来,正想开局,七爷却一只手覆上棋盘中央,眉毛挑得老高:“输了棋就这么算了?”
凝宝奇道:“你不是已经罚过我了吗?”。
“那是规矩,哪里算是罚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凝宝见他笑得狡狯,心觉不妙,干脆耍光棍了,“要钱没有,要打架我奉陪。”
那个抠门劲儿把夏侯临辉都弄郁闷了。她人回来府里住了,前头从他和夏侯楚恩那儿刮去的油水可是一点都没带回来呀。刨掉她给夏侯楚焱应急的、瑞明做主替她送去给流香添妆的、孟雪俊拿去帮她换好名声的、她拿来给锦芳苑的下人发月钱的,那也还剩下不少呢。她如今在这夏侯国也算是富得流油的主儿了,怎么还那么紧张银子啊?
“谁有闲工夫同你这猴儿打架来?输一局回答三个问题,就这么定吧。”七爷自说自话一锤定音,不等凝宝抗议就开口问道:“明儿大年初一,早上你得来给我们磕头拜年吧?银子除外,这压岁的礼你想要什么?”
呃……啊?“这算什么问题?”凝宝疑惑地看着他,生怕有陷阱。
七爷斜她一眼,冷哼道:“又不是你赢了,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废话那么多干嘛?”
凝宝懵了一会儿,看七爷没有设陷阱戏弄她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答道:“雪岭刀四叔不要我不要,给乐平也不好,可是四叔使刀使得不错,乐平也是,让他们弃刀练拳可惜了,能有两把趁手的好刀给他们就好了。”
夏侯临辉和宗政宣宏皆是一愣,反应过来便不禁动容。七爷却皱眉瞪她:“我问的是你又不是他们——你想要什么?”
凝宝又是挠头又是望屋梁,半晌,摇头:“七爷你问下一个问题吧,我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七爷不理:“你再想想,机会难得,错过可就没了。”
凝宝连想都懒得想了:“真是没有。我要的你们都已经给我了,我还能缺什么呀?”
七爷提示:“你光想着你四叔和乐平得有趁手的好刀,你自己呢?以后你都要空手跟人打架啊?”
凝宝还是摇头:“用刀我顾忌多,怕一不小心真把别人的胳膊退腿儿给卸下来。空手就不一样了,出拳的力道我能控制,没那么多顾忌。”
“嗯,那明儿我就送你把宝剑好了。”七爷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言自语:“女孩家家的,拿把刀横砍直劈的怎么看都有些粗鲁,还是三尺青锋好,显斯文。等到簪花会那天,你再穿身轻薄飘逸的春衫上场,背剑而立,衣袂翩翩,肯定好看。”
凝宝黑线:“七爷,女子八项不考校武艺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剑鞘?”七爷发问,顺便建议:“暗青鲨鱼皮的太素了,还是丹红鞘镶宝石的亮眼些,不过纯金剑鞘也不错,太阳一出来,晃都晃花考官的眼。”
凝宝算是看透了。这人哪里是转了性子要问她意见依她的喜好准备压岁礼啊?根本是他想要她按他的想法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簪花会上大出风头才拿输棋要罚当借口打埋伏……换汤不换药,简直浪费表情。
算了,这样能让他忘掉些不开心的事的话就随他高兴吧,反正不要钱,不要白不要。
凝宝朝对面那两个无语望七爷的老头子打个手势,双方开局上棋盘厮杀,权当听不见七爷的喃喃自语——
“剑穗你想要什么样的?只红线流苏怕是太单调了,不如打个双燕结,下面垂些流苏……啊,剑鞘要丹红的,剑穗用鲜红就冲了,还是用金丝银线打一个吧。”
“你那天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衫上场?自然不能是深色,那和你的剑鞘不配,要不就穿一身白吧。虽然我晓得你不喜欢那个色儿,不过偶尔穿一下也无妨的,就是脸显得黑点也不怕,这几个月你尽量在屋里多捂捂少出来晒太阳,说不定能白上几分……”
好吧,原谅他吧,刚得到徒弟认可的师父确实免不了会激动些,话多点唠叨点也是很正常的。
对弈中的三个默默地看了七爷一眼,又默默地把视线移回棋局上。希望这激动不要延续太久,太久了只怕他的滔滔不绝不止会逼疯他可爱的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