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襄刀 第四章 爽然若失

作者 : 漠狼13

三人沿着山路走下,到得山脚,举目向山上望去,见那大火兀自未熄,黑烟冲天,数里犹见。三人又行出两三里,来到一条大路上,正好见前方一辆无篷马车行来,三人欲搭马车行一程,冲那车夫招了手。车夫陡见得路边站着三个浑身血迹斑斑、手持兵刃之人,只道是暴客拦路打劫,哪里还敢停下,催动马车急行,从三人身旁掠过。

郭旭元大骂一声,几个提纵跳到车板之上,一刀劈向车夫后脑,车夫连惨叫也未及发出一声,一头从马车上栽下,摔倒在路旁,眼见不活了,郭旭元一把抓过缰绳,勒住马车。

郝汉见车夫横尸在地,眼睛兀自圆瞪,心中不忍,对郭旭元道:“小小年纪,心肠怎恁地狠毒?这车夫又没招惹到你,何故伤他性命?”郭旭元却不做声,只是白了他一眼。郝汉浓眉紧蹙,只觉一阵反感,心道:“这些匪人行事果然阴鸷乖戾,不可与他们久耽,我这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于是问道:“二位眼下要去哪里?”

颜卿妍道:“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再……”她本想说再重整旗鼓,可是一想这短短几天内所发生的变故,立刻心灰意懒,茫然自失。郝汉不等她说完,便道:“我想偷偷潜回官府查探一下状况,咱们就此别过罢。”颜卿妍察觉出了郝汉神色间的反感之意,只觉心中一阵说出不的难过,颇不是滋味,说道:“此间离县城还远,我们也要行经县城附近,正好可以捎你一程,不如咱们同行,到了县城附近再分手罢。”

郝汉见她一脸企盼之色,不忍拂逆,便道:“好罢,咱们再同行一阵。”

三人驾着马车继续前行,刚刚行出里许,忽见前方奔来一队官兵,三人一惊,想要躲藏起来,可是马车一时间收停不住,已然避无可避,正好碰了个照面,三人一瞧,见当先一人赫然竟是朱仲为。

朱仲为也是一怔,急忙喝道:“郝汉,想不到让我在此撞到了你,你勾结匪类,掠劫官银,还杀死了自己手下的弟兄,今天我便要将你捉拿归案,识相的话便乖乖束手就擒罢!”

郝汉登时火冒三丈,骂道:“姓朱的,你这直娘贼,勾结山贼掠劫官银的分明是你,如今却颠倒黑白,反来诬陷我?我须有分辩处!”朱仲为道:“郝汉,你休要抵赖!有三个逃出来的兄弟可以作证!”郝汉骂道:“那三个人与你是一丘之貉!姓朱的,你一个时辰前还在这山上与那伙山贼厮混,又与匪首张迅从山上一并逃了下来,现在你摇身一变,反倒贼喊捉贼了!”朱仲为冷笑道:“兄弟们,可不要听这郝汉胡言乱语,他现在已是被官府通缉的要犯,他杀死押送官银的弟兄,是我亲眼所见,如果不是他劫的官银,这几日他又去了何处,为何不回官府复命,分明是心中有鬼!”

郝汉气得简直要跳将起来,颜卿妍上前喝问:“朱仲为,我问你,张迅那厮躲到哪儿去了?”朱仲为装腔道:“张迅是何人?我不认得他。”突然心念一动,心下有了计较,问道:“你们两位可是蜚英寨的寨主颜卿妍和五当家郭旭元?”郭旭元道:“正是你郭大爷!”颜卿妍也道:“是便如何?你不认得我了吗?”话一出口,便即后悔,心知着了道,望了郝汉一眼,面带歉疚之色。

朱仲为面现得色,冷笑道:“众位兄弟,他们自己都认了!这姓郝的与这两个匪首混在一起,能干什么好事?姓郝的,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郝汉气得浑身发抖,颜卿妍见状,在他耳畔低声道:“不必跟这种宵小动火。”却听朱仲为大声道:“你们瞧,咱们的郝指使与那女匪首如此亲近,瞧他们那副耳鬓厮磨的模样,定是勾搭了多年的一对姘头了。”郝汉的胸膛委实快要炸裂,这番轧姘头的俚骂之语分明是前几日郝汉用来羞辱朱仲为的,现下却被朱仲为拿来以牙还牙,他气极反笑,仰天打了个哈哈,骂道:“朱仲为,你这学舌撮鸟儿!尽会吞人涕唾!”

颜卿妍更是又羞又恼,发作道:“姓朱的,你作死吗!”又冲郝汉愠道:“还有你!若不是你先前胡乱嚼舌,他能这般照着瞎说吗?”郝汉见颜卿妍柳眉倒剔,花容带煞,倒甚是可爱,自己反倒恼不起来了,转怒为霁,笑嘻嘻地道:“贼婆娘,跟我轧姘头你觉得很是吃亏吗?”颜卿妍羞恼难当,抬手就想给郝汉一记耳刮子,但见郝汉刚刚还横眉切齿,转眼间便又嬉皮笑脸,很是纳罕,不知他为何变脸变得这么快,这一巴掌也便打不下去了,转念一想:“我适才失言,害得他被官兵误会,有口难辩,这几日在牢中,他虽口齿轻薄,其实却对我秋毫不犯。方才山上一战,我们已然拼得精疲力竭,眼下官兵这么多,定然是逃不掉了,现今蜚英寨已被大火焚尽,众兄弟又反我,我已心灰意懒,不如成全了他罢。”当下心一横,对郝汉低声道:“喂,狗官,把你的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交与官府,就说是你擒获了我,要将我送往官府问案。”

郭旭元听了大急,道:“四姐,使不得啊!”颜卿妍道:“五弟,待会儿你便趁隙走月兑,不必管我,张迅那个狗贼就要你去手刃了。”

郝汉将大环刀往地上一摔,道:“贼婆娘,你委实把我郝某人瞧扁了,我若把你交与官府,你定会被杀头问斩,那忒也不够义气了!我郝汉德行虽不济,但也不会靠出卖弟兄来保命。”颜卿妍啐道:“狗官,我又不是你弟兄。”郝汉一愣,道:“那倒也是,不过怎么说咱们也有几日共囚之谊,就当你是弟……嗯,就当你是朋友罢。”

颜卿妍幽幽道:“想不到咱们一官一贼,如今倒成了共患难的朋友了。”跟着正色道,“狗官,官兵这么多,咱们是逃不掉了,与其都死在这里,不如你把我交出去罢,能活一个算一个,我只望你能想法子让我五弟月兑身。”

郝汉望着朱仲为冷恻恻地道:“嘿嘿,就算我把你交与官府,朱仲为这厮便能放过我吗?恐怕我还没有到官府,就要遭他的毒手了。”他待要向众官兵分辩,却听郭升大声道:“朱仲为,你说得没错,我们是一伙的,那官银便是我们合伙劫的!”

众人皆是一怔,颜卿妍道:“五弟,你胡说什么?”郭旭元本就对郝汉心存嫉恨,这时见颜卿妍竟肯为郝汉舍身就缚,妒意更浓,一忿之下,便如此说了。朱仲为也是大感意外,他万万不曾料到郭旭元会主动揽罪上身,赶忙道:“好,你们承认了便好!弟兄们,将他们拿下!知县老爷下了榜文,谁捉拿住他们,重重有赏!”

众官兵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合围了过来,将三人圈在当中。郝汉昔日沙场鏖战,孤陷重围已是家常便饭之事,现下被这许多官兵围住,不但不怯,反而激起了昔日从军时的烈性,豪气陡生,哈哈大笑,道:“当真是百口莫辩了,如此更好,与其啰里啰嗦地夹缠不清,不如这般真刀真枪大干一场,也好让我痛痛快快地宰了你这姓朱的直娘贼!”但目光缓缓扫过众官兵,便即转念,心道:“昔日战场之上,杀的都是敌兵敌将,当然可以放手相搏,眼前这些人却都是过去同吃同寝、一起赌钱喝酒的弟兄袍泽,我又如何下得了手?我方才还说不会为了保命而出卖弟兄,若是连同袍都可杀害,那么跟朱仲为这种宵小之徒又有何分别?”又想:“贼婆娘说得有道理,依眼下状况,倘若真打起来,我们三人恐怕谁也休想活下来,官府要生擒我,我若束手就擒,他们定会将我押往官府,押解途中,在这许多官兵的注目之下,朱仲为也不敢害我,只消我到得官府,便可将事情的始末原委说与知县老爷听,到时自有分辩处。”于是道:“姓朱的,你费尽心机要除去我,无非是因为我不爱听你阿谀奉承,阻了你升官发财的道儿,但你我的恩怨与颜寨主、郭兄弟以及诸位厢军弟兄毫无干系,我自忖今日难活性命,咱们不如谈谈如何?”

朱仲为一怔,心中大奇:“依郝汉这倔性子、硬骨头,我这般加害于他,他必然不会就范屈服,又如何肯与我心平气和地谈条件?这其中必有古怪。”说道:“你想如何?划个道儿来!”

郝汉道:“既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便让我一人来担待,放他们两个走,我束手就擒便是了,否则打起来,难免会伤及诸位弟兄的性命,而且狗急跳墙,我若以命相搏,非要拽你来垫背,也并非办不到。”

颜卿妍一怔,望着郝汉,眼中现过一抹奇异之色,说道:“想不到这时你还顾着我们。”笑了笑,又道:“不过哪有把自己比成狗的?叫你狗官倒也不冤。”郝汉哈哈一笑,道:“管他狗急跳墙还是猴急上房,朱仲为,我且问你,你答不答允?”

朱仲为不禁心动:“这姓郝的刀法厉害,若是真打起来,定会吃亏,他愿意束手就擒倒也省事,而且确如他所说,我要除去的只是他一人,这两人倒也无碍,不如便答允了他。”忽地又一转念:“不可!他们三人都知晓我勾结山贼劫掠官银之事,不可放走一人,否则必有隐患。须得逼迫他们三人动武拒捕,也好名正言顺地将他们就地‘正法’了。”于是道:“姓郝的,你果然跟他们是一伙的,竟替他们开月兑,照你所说,我若不放他们走,你便要拒捕吗?好大的胆子!你们今日谁也休想走月兑!弟兄们,还愣着作甚?速速拿下他们!”

众官兵得令,虚挥兵刃,跃跃欲试,郝汉见势头一触即发,对颜卿妍和郭旭元道:“不可伤了这些官兵的性命,只须杀了这姓朱的,之后的我来应付。”郭旭元对郝汉心存怨蒂,郝汉越是这般说,他越是违拗,忽然单刀疾出,朝一个官兵劈头砍去,这官兵猝不及防,额头中刀,倒地身亡。郝汉大急,怒道:“你要陷我于不义吗?”

郭旭元反诘道:“便是要陷你不义,你待怎地?你能砍我们山寨的弟兄,我便不能砍这些狗官兵吗?”说着又一刀横砍而出,划向一名官兵的咽喉,这官兵架刀一挡,郭旭元刀锋陡转,贴着官兵的刀刃滑下,撩向他腰肋,刀至中途,又有两名官兵挺枪袭来,一枪搠其面门,一枪绊其下盘,郭旭元只得收刀,一个鹄子翻身,从两枪之间横翻了过去,落地之后身形顺势原地旋了一圈,刀随身转,两名使枪官兵的咽喉各中一刀,两捧血花喷溅而出。

郝汉大喝一声,挺刀朝郭旭元拦去,使了一招“战不旋踵”,一个垫步疾冲,大环刀斜削而开,几刀之势便将郭旭元与官兵从中硬生生地分开,郝汉身处当中,一刀逼退官兵,赶忙又转身劈出两刀,封住郭旭元的刀路,郭旭元大恼,转而攻向郝汉,单刀连出,郝汉一边招架一边后退。郭旭元却穷逼猛迫,不断对郝汉施袭,招招狠毒致命。

许多官兵对眼下的境况不明就里,不知这两人何以突起内讧。颜卿妍在旁瞧见,喝道:“五弟,你做什么?”瞅准了个空隙,抢了上去,执剑横在二人中间,郭旭元便即罢手,转而又攻向官兵。郝汉道:“贼婆娘,叫你五弟不要伤这些官兵的性命。”颜卿妍颇是为难,道:“眼下这般险境,如果不伤他们,咱们便难以突围。”郝汉道:“点穴制服他们也便是了,不要伤他们性命!”瞥眼间见朱仲为躲在众官兵之后,不敢涉入战圈,怒骂道:“姓朱的,你这个怂包!躲在后面做什么?敢不敢上前领死?”

顷刻间,郭旭元又杀死了两名官兵,颜卿妍也因自卫而刺伤了几名官兵。郝汉只以刀势逼退官兵,不出杀招,乘隙点他们的穴道,嘴里兀自不停骂着:“朱仲为,你眼看着弟兄们丧命,自己却躲在后面,你敢不敢与我一斗?咱们的恩怨单独了结,为何拉扯上这许多不相干之人?你听到没有?你这缩头乌龟!”

不论郝汉如何出言詈骂,朱仲为都毫不动容,兀自指使官兵围攻三人。三人气力不支,攻守间破绽也多了,各自都受了几处轻伤,被乱刀分尸也只不过是时间久短之事罢了。

倏地,郝汉听得一声箭鸣,急忙转身,见一支短箭从斜上方急射而来,他猝不及防,右肩被短箭擦中,划出一道深痕。他朝短箭射来的方向望去,见朱仲为踩在一棵大树的枝杈之上,手里端着一只短弩,也不知是几时攀上去的。朱仲为又搭了一支箭,对准郝汉射去,郝汉欲挥刀将箭荡落,可刚一提刀,便牵动了肩膀的伤,负痛之际,这一刀便慢了些许,已然不及挥落箭矢。便在这分际,颜卿妍抢上两步,斜刺里伸出一剑,将弩箭拍落。

郝汉暗叫好险,目眦欲裂,咆哮道:“朱仲为,你就只会这些暗箭伤人的伎俩吗!”朱仲为却不理会,仍是搭箭射击,他居高临下,郝汉的身形完全暴于弓弩之下,甚是凶险。颜卿妍想欲帮忙,怎奈却被几名官兵死死缠住,分身乏术。

情急之下,郝汉抓起地上一具尸首,顶在身前,朝那大树的方向撞去,这一撞竟挤开人群,直冲到树下,他猛地一刀猛地挥出,朝树干拦腰斩去,只听卡擦一声,树干从中折断,轰然压向众官兵,众官兵见状急忙四散而开,包围圈立刻漏了一个缺口,三人得隙冲出。郝汉一瞥眼间瞧见了十丈外的那驾马车,道:“贼婆娘,你快去将那马车赶来,我和你五弟先挡住他们。”

适才大树轰倒,朱仲为还攀在枝杈之上,来不及跃下,双腿一下子被树干压断,疼得嗷嗷叫唤,眼见颜卿妍要去赶车,想欲阻止,一时间却挣月兑不出,正焦急间,伸手触到一物,却是那只短驽,上面已经扣了一支箭,他急忙拾起弩,对准颜卿妍扣动机括,短箭月兑弦射出,此时颜卿妍正背对着众人跑去牵马,自然不知朱仲为暗施偷袭,待破空之声入耳,心中一凛,已然躲闪不及,耳听得嗤地一声,正是短箭扎入肉中声响,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痛觉,正纳罕间,又听得身后有人跌倒,转身一看,见跌倒在地的竟是郭旭元,那支短箭正中他胸口,扎得甚深,除了尾翎,几乎整支箭都已没入胸口。

颜卿妍登时慌了神,走过去扶起他,颤声道:“五弟,你……”话已咽住,不知所措。郭旭元断续道:“四姐……四姐,咱们杀人越货,这便是……咱们的报应……咱们的下场吗?”颜卿妍惶然道:“五弟,不要胡说,四姐定会设法救你,你可要撑住。”话虽如此,可是究竟该如何施救,一时间却没了主意。

郝汉喊道:“快抱他上马车,我抵挡一阵,快!”颜卿妍依言抱起郭旭元朝马车奔去,郝汉一边左右抵挡官兵,一边朝马车缓缓退却。颜卿妍将郭旭元平放到车板之上,拾起马鞭在马臀上一抽,马匹开始踏蹄缓行,她转头对郝汉大声喊道:“快上马车!”郝汉使了招“登锋履刃”,连出七刀,刀路过处,劲风激荡,直逼得官兵止步不敢上前,他趁众官兵这一滞,转身一个提纵,跃到车板之上,接过缰绳,驾着马车奔掠开去。几名官兵摘下弓箭,纷纷朝远去的马车攒射,颜卿妍挥起长剑,拨落箭矢。

郭旭元已然气若游丝,抓住颜卿妍的衣角,断断续续地道:“四姐,我……我怕是不成啦,你……你往后可要……自己保重……我……我,四姐,我……”颜卿妍心中大急,语带哭腔,道:“五弟,你莫要说话,四姐先行替你疗伤。”伸手点了他胸口几处穴道,止住流血,又伸掌抵在他胸口,渡入真气护住心脉。然而这一箭正射中要害,已然救无可救,说是运功疗伤,充其量也只是将这最后一口气多吊得一时三刻罢了。颜卿妍无计可施,急得要哭,她往日虽是一寨之主,但毕竟年轻不经事,近来遭尽种种变故,心中也早已没了主意,对郝汉道:“你怎生想个法子,救救我五弟。”

郝汉转头望了望郭旭元胸口,见他的前襟已被鲜血染得殷红,眼神已然涣散,眼见是活不成了,只得摇头叹气。

郭旭元忽然一把抓住郝汉的衣角,道:“狗官,我求……求你将我四姐送到……送到一个安全的去处,你能答允我吗?”他说这话时,中间吐了好几口血。

郝汉本对这人无甚好感,但是方才见他舍身救下颜卿妍,想他定也是个重义之人,倒也有些敬佩,又见他命在顷刻,不忍拂逆一个将亡之人的意思,便应承下来,道:“好,我答允你。”郭旭元道:“你若敢……敢欺侮我四姐,我做鬼……也放你不过……”郝汉转过头继续驾车,说道:“你宽心罢,我郝汉德行再不济,但说出的话总也算数。”

郭旭元本已空洞的眼中闪过一抹慰藉之色,又咳了一口血,道:“四姐……四姐……我……”颜卿妍急道:“五弟,你不要说话,泄了真气就……就……”后面的话她自己也不敢想象。郭旭元抓住颜卿妍的手,道:“四姐……四姐……我快不行了,现下不说,怕是就说不成了……四姐,四姐,我……”说到这里,猛地一口血雾喷将出来,身子一挺,溘然闭目。颜卿妍心头蓦地收紧,便似挨了一记重锤,伸手一搭郭旭元手腕,已然没了脉搏,她却兀自不信,一边继续以手掌渡入真气,一边叫着:“五弟!五弟!”但全是徒劳,郭旭元已然一动不动。

马车行了两个时辰,来到了一处乱岗,郝汉勒停马车,对颜卿妍道:“这里正是个下葬的所在,咱们就把他埋在这儿罢。”颜卿妍神色木然,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二人下车选了一处地方,使兵刃刨了一个大坑,颜卿妍将已经僵硬的尸首放入坑内,掩土埋葬,又削了块木板做碑,上刻碑文:郭君旭元贤弟之墓。她立在坟前,肩膀一耸一耸,默默啜泣,郝汉坐在不远处等她,一言不发。

又过半晌,颜卿妍转过身来,脸上泪痕兀自未干,道:“你的伤不打紧罢?”郝汉扶着左臂,咧嘴道:“你别说,还真疼。”颜卿妍道:“我来给你包扎一下罢。”查看了一下郝汉身上的伤,从怀里取出一只翠绿色小瓷瓶,拔下瓶塞,倒出了一些白色粉末敷在他伤口之上,又从自己衣角上扯下了几块布条,给他包裹好。

郝汉望了望坟茔,说道:“你心中可有什么去处?我答应了你五弟,要将你安全送到地方才行。”颜卿妍颦眉蹙頞,想了半晌才道:“现下除了大师兄那里,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郝汉道:“你大师兄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颜卿妍道:“我大师兄是个出家人,唤作岳阳道人,他是天目山凌虚观的现任观主。”郝汉道:“岳阳道人?凌虚观?这可没听说过。”颜卿妍道:“那也难怪,我们凌虚观在江湖上本就默默无闻。”

郝汉道:“这可就奇啦,你师兄是个道士,你怎么却是个山贼大王呢?”颜卿妍黯然道:“除了大师兄外,我们几个师兄妹都是俗家弟子,而且都被师父逐出了师门。”郝汉道:“天目山是在杭州罢?离此间也不算太远,咱们这就启程罢。”

颜卿妍心头轻颤,抬眼望了望郝汉,想到一路上要与他同行,不由得心波绮荡,急忙把眼光别过去,不敢望他,说道:“我自己去便成,不劳烦你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言不由衷的话,话一出口,便觉后悔,生怕郝汉就此应了。

郝汉呵呵一笑,说道:“你这贼婆娘,三番五次地这般瞧我不起。”

颜卿妍微微一怔,随即会意过来,心中不由得暗暗一喜,面上却作势薄怒,恼道:“你这狗官,嘴恁地缺德,一口一个贼婆娘叫得很是快意吗?”郝汉反诘道:“我叫你几句贼婆娘你便恼了,你叫我狗官却待怎讲?再说你这婆娘干得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强人营生,叫你贼婆娘倒是便宜了你。”颜卿妍啐道:“姑娘干得是劫富济贫的好汉行径,总也好过你们这些欺侮老百姓的狗官百倍!”

郝汉不禁失笑,道:“娘们便是娘们,好汉便是好汉,根本不搭噶,你还笑我自称好汉,你一个娘们又岂可自称好汉?瞧你一个女儿家好端端地不在家里摆弄绣花针,做做女红裁缝,却出来抛头露面,舞刀弄剑做山大王,有失体统且不说,成天和一群粗鲁汉子在一块,也不怕有碍名声。”其实郝汉先前也曾思量过,想她一个女子如此年轻便流落江湖,落草为寇,身世定然十分苦楚,行止自然不能像大家闺秀那般文静了。

颜卿妍恼道:“你这狗官,瞧不起女人吗?”郝汉道:“我便是瞧你不起又如何?你若是有能耐,却怎么管不住手下的那帮男人,反倒被他们给反了?”颜卿妍被抢了白,无言以对,心下甚为失意,加之适才经郝汉无意间一提,又想起了几年前的师门变故,想到自己的亲近之人不是溘然逝去便是撒手而去,自己饱罹分离之苦,不禁悲从中来。

郝汉见颜卿妍神情凄然,自知言语有些过了,温言道:“贼婆娘,咱们别吵了。时辰已不早了,咱们这便启程罢。”说完牵过马车,在一旁候着。颜卿妍对坟茔拜了几拜,这才上了车。郝汉扬起马鞭,驱车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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