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餍足饭食,各自骑了马,朝西头奔去。黄昏时分,果然在途间一处树林外见到一所庄院。五人下马,上前叩门。大门打开处,一个老庄客走了出来,向几人打量了一番,问道:“客官何事?”
刘翰逸道:“老院公,我们都是赶路人,你瞧,此时天已黑,左近又没客栈,想在贵庄打搅一宿,可否行个周全?”老庄客道:“这个小老做不得主,须得通禀庄主,客官稍候则个。”转身走回庄院。入去少时,回来道:“庄主允了,客官请罢。”领了几名家丁在前牵马引路。
几人到得一间厅上,有家丁摆上桌子,安排众人用饭。吃过饭,刘翰逸对那老庄客道:“院公,生受贵庄方便,我等不胜感激,相烦引见贵上,我们当面道谢为好。”老庄客道:“主人已经歇息了,几位鞍马劳顿,便随我去客房安歇罢。”刘翰逸道:“如此不敢搅扰。”
五人跟着老庄客到得各自客房。此时天色已暗,郝汉在房中掌了灯,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调息运功,未几心神内游、物我空明,恍恍惚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阵嘈杂之声传入耳中。行功打坐最忌外物搅扰,郝汉当即吐气收功,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观瞧,却见庄院西角火起,锣鸣人噪。他大吃一惊,当即出得客房,穿过庭院,来到西首火起之处,拉住一个救火的家丁问道:“庄子上怎么走水了?”
家丁道:“客官,一伙强人来放火打劫了!”忽地脸色一变,喝问:“你们是什么来路?可是强人派来相脚头的?”郝汉一怔,急忙连连摆手,道:“莫要胡言,我们可都是安分之人,怎会与匪人为伍?”转念一想:“不对不对,那贼婆娘便是匪人,还是匪人的大王,我现下不正与她为伍吗?”正胡思乱想之际,颜卿妍与刘翰逸师兄弟三人也相继赶来。
忽听一名家丁惊呼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东墙之上,一伙黑衣人正攀翻进来,落入院中,身手极是麻利,显是身怀武功。又见众家丁纷纷丢下木桶、面盆,冲上前去,竟与这伙黑衣人交起了手来。郝汉等人颇有诧异,他们先前均未瞧出,这些家丁、庄客竟个个都是练家子。
卓孟之道:“二位师兄,眼下咱们当如何是好?”刘翰逸不答反问:“师父往日是如何教导咱们的?”卓孟之道:“师父常说:‘咱们学武之人,若遇不平之事,当挺身而出,济人危困、救人苦厄方不违侠义本分。”刘翰逸道:“不错,何况这家庄院留咱们在此住宿,咱们也应担些御敌之责。”卓孟之道:“我懂了。”
项常樊却道:“莫要生事,咱们相机行事,先模清这伙人的来路再做计较,万一对方是硬茬,没的给咱们琅琊派惹上厉害的对头。”
卓孟之却早已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与两名黑衣人斗在了一处,他久耽山上学艺,如今艺成下山,自是跃跃欲试,要施展一手。刘翰逸摇头苦笑,取出折扇,也冲入斗场之中,他使的是折扇打穴的功夫,一柄折扇点、戳、砸、打,手法甚是灵巧。(请记住我们的网址)项常樊却迳自退在一旁,作壁上观。郝汉心下鄙夷,寻思:“这姓项的黑脸人日里倨傲蛮横得紧,想不到骨子里却是个草包,那‘黑面煞神’的诨号倒也蛮威风,却不知他是怎么得来的。他师弟刘翰逸日间说到江湖上欺世盗名者甚多,看来确是有感而发。”对颜卿妍道:“贼婆娘,咱们也帮忙去罢。”
颜卿妍却不答话,怔在原地不动,眼睛直直地盯向场中,郝汉循她目光望去,登时也怔住,却见那伙黑衣人中有一张面孔极是熟稔,赫然竟是数日前在蜚英寨火起混乱之时逃走的三当家张迅。郝汉正诧异间,颜卿妍已经扑了上去,径自攻向张迅。张迅猛然间见颜卿妍出现,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登时慌了手脚,还未反应过来,手中那对铁尺便被缴夺了下来。
颜卿妍将铁尺一抛,叫道:“好贼子,纳命来!”挥起一掌拍向张迅胸口。张迅待反应过来,对方手掌已抵胸口,他只觉胸口剧痛,肺腑欲裂,长吐一口血箭,不由地向后退去。颜卿妍这一掌使足了全力,她紧迫不舍,手臂急探,扣住张迅手腕,一掣一揽,便将他兜了回来,跟着迂向他背后,右臂一屈,手肘撞向他背心。张迅又是喷出一口血,向前趔趄几步,便即跌倒。颜卿妍正欲再攻,忽觉斜刺里一道劲风袭来,她下意识地避开,只见一只纤掌从她身侧擦过,掌风中挟着一股刺鼻的古怪香味,嗅之微眩,她心中一凛:“是毒掌!”当下屏住气息,足下一点,掠开两丈。
郝汉见她神色紧张,以为她被掌风带伤,急忙走过去,问道:“你受伤了吗?”颜卿妍听他话带关切,心中大感欣悦,红着脸低声道:“我没事。”
只见方才颜卿妍站立之处,一团红彤彤的物事正立在那儿,飘蠕鼓荡,众人定睛细瞧,见是一个身着艳红色大袖罗衫的年轻红衣女子,一身红衫受气劲激荡,猎猎招展。这女子浓妆艳抹,黛深粉稠,钗饰更是华贵,珠光宝气,嘴唇殷而发紫,但容颜姹丽,身姿婀娜盈美,是个佳人,她嘴角处生着一颗淡痣,更添妩媚。方才她从掌风中排出的异样香气此时尚未散尽,却不似先前那般刺鼻,反而芳香馥郁,有如兰薰。
这红衣女子走到张迅身边,将他扶起,温言道:“迅儿,你还好吗?”张迅勉力坐起,面肌抽搐,十分痛苦,道:“姑姑,我受了……受了内伤,这小蹄子下手可真狠。”
在场众人各是一怔,心中均想:“这红衣女子瞧着分明比张迅还要年轻,怎地张迅却叫她姑姑?”
红衣女子伸手点了张迅几处穴道,转身打量了颜卿妍一番,微笑道:“小丫头,你人生得这么美,下手却恁地狠,我侄儿跟你有过节吗?”不待颜卿妍答话,郝汉便抢着笑嘻嘻道:“姊姊,你也生得这么美,下手怎地也这般狠?这位姑娘方才若是挨得你那一掌,那还得了?”红衣女子娇笑一声,道:“啊呦,这位小哥嘴可真甜,不过你却冤枉了姊姊,姊姊若是真下狠手,你这小相好这会儿怕是已成了毒人儿了,你要怎么谢谢姊姊?”
颜卿妍满面绯红,嗔道:“你这女人胡说八道,谁是这狗……谁是他的相好了!”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环顾了一番在场众人,问道:“你们都是慕容暮雪的手下人吗?”郝汉奇道:“慕容暮雪?他是谁?”红衣女子道:“这可就奇了,此间分明便是慕容暮雪的庄院,适才你们又帮着他护庄,怎地却不识得他?”
刘翰逸上前长长一揖,道:“看来姑娘是误会了,末学几人都是在此借宿的路人,适才见此间火起,以为是强人打劫,便自告奋勇,帮忙驱敌。”红衣女子嗔道:“啊呦,你这书生说话又酸又不中听,你瞧姑娘我像是打家劫舍的贼人吗?”虽是怪责之言,却是满目含笑,娇媚不胜。刘翰逸讪讪一笑,鞠躬赔礼道:“末学失礼,姑娘恕罪则个。”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冲与她同来的那伙黑衣人道:“都住手罢!”这些黑衣人似乎以她为首,听她这般命令,便立刻都从缠斗中月兑身出来,护住张迅。红衣女子忽然大声喊道:“慕容暮雪,你这没良心杀才,快快出来!再不出来姑娘可要把你这里全都烧光了!”
项常樊见她是个弱质红衣女子,行止间又透着几分邪气,当下喝问道:“你们既不是强人,却为何来寻衅滋事?递上门坎来!”红衣女子黛眉一蹙,瞧也不瞧项常樊一眼,道:“呦!这人是谁?好生无礼,是这儿的主人吗?管得这么宽!”
项常樊被她抢了白,答不上话来,一张黑脸窘得发红。
郝汉好奇心起,问道:“姊姊,这庄院的主人与你有仇吗?”红衣女子笑道:“还是小兄弟有礼貌。那姓慕容的杀才自然跟我有仇,我们是大冤家。”
张迅伤得不轻,心中恼怒,叫道:“姑姑,别跟他们多说,快杀了他们。”郝汉冲张迅冷笑道:“长辈说话,小辈休要罗唣。”张迅怒道:“谁是长辈?谁是小辈?”郝汉笑嘻嘻道:“我叫她姊姊,你叫她姑姑,我不就是你的长辈吗?快叫声大伯来听听。”张迅脸气得发白,想要出言詈骂,但内伤不轻,体内气血賁张,不敢再开口泄了真气,只得对郝汉怒目而视。红衣女子道:“迅儿,莫要动怒,不然会加剧内伤,待会姑姑便帮你疗伤。”
郝汉问道:“姊姊,你当真是他姑姑吗?”红衣女子笑道:“他也姓张,我也姓张,那还有假吗?”郝汉笑道:“原来姊姊姓张,张姊姊生得可真年轻。”红衣女子红袖掩面,咯咯一声娇笑,霎时间百媚顿生,娇娆不可方物,众人只瞧得心为之颤,神为之颠,她笑完说道:“小兄弟的嘴也当真甜得紧,哄得姊姊这么开心,你也不怕你这小相好的喝醋。”
颜卿妍羞窘得无地自容,跺脚嗔道:“都说了我们不是……不是那个……”
这时厅堂中无声无息地走出来一个青袍男子,众人发觉时,他已行至院中。却见他颀长身材,齐楚衣襟,人品俊朗,英气勃勃,三十来岁的模样,一双炯目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停在那红衫红衣女子脸上,微笑道:“张姑娘,想不到在下移居江南才不过两年,又被你寻到了。”
却见这红衣女子见了“仇人”丝毫不眼红,反而笑盈盈地娇嗔道:“慕容暮雪,你这没良心杀才,寻得我好苦。”慕容暮雪摇头苦笑,道:“姑娘,你究竟要怎样方肯罢休?”红衣女子嗔道:“瞧你说的这话!你说我想怎样?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慕容暮雪道:“在下又不是朽木顽石,姑娘的美意在下自然知道,不过在下是一介浪子,不喜被拘束,恐怕要辜负姑娘的美意了,望姑娘高抬贵手。”红衣女子啐道:“呸,还高抬贵手,好像姑娘要吃了你似的,你干嘛这么怕我?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两件事,一公一私,你说先说哪件?”
慕容暮雪顿了一顿,道:“还是先说公事罢。”红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就这么怕我提私事吗?”慕容暮雪道:“姑娘还是先拣要紧的说罢。”红衣女子道:“私事就不要紧了吗?好,先说公事,我奉了教主之命,来向你索回两件镇教之宝,请慕容公子交出来罢。”慕容暮雪冷哼了一声,道:“镇教之宝?亏贵教主说得出口,那两件兵器分明是我慕容家的家传之物,我既已离教,自然要带走,贵教如何说得上‘索回’二字?何况其中一件兵器我已送给了旁人,你们想要拿走,我也交不出来。”
红衣女子问道:“你送给谁了?”慕容暮雪道:“配得上它的人。”红衣女子听了,倒也不奇,点了点头,道:“你瞧得上的人,自也不会辱没了那神兵,却不知那人是位男子还是位姑娘?”
慕容暮雪面现苦笑,道:“是位男子。”红衣女子含笑嗔道:“这还差不多,你既不肯交出,那我也不追究啦,咱们再来说一说私事罢,这私事是什么,想必你也晓得了。”慕容暮雪道:“还求姑娘不要为难在下。”红衣女子道:“我怎生为难你了?我知你不喜被人约束,我不约束你便是,只要你答允娶我,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绝不阻碍你。否则……否则姑娘一辈子也不罢休,你是我的人,跑不了!”
在场众人听这红衣女子这般毫无避讳地与男子说起婚嫁之事,不由地都代她羞臊起来,同时也领悟了过来:原来她适才所说的冤家却是这个意思。
慕容暮雪眉头一蹙,道:“姑娘请自重,这种事……这种事怎可挂在嘴上?”红衣女子道:“什么叫自重,喜欢人又不是什么卑鄙下流、见不得光的事,干嘛要藏藏掖掖、偷偷模模的?你不让我声张吗?我偏叫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
慕容暮雪微窘,无奈苦笑,道:“依我这副孟浪不羁的性子,倘若娶了你,定会冷落与你,没的糟践你的大好光景。”红衣女子道:“你已糟践了我十年的光景了,我要你赔!”慕容暮雪道:“姑娘请讲,怎生个赔法?”红衣女子道:“自然拿你的人来赔。”慕容暮雪摇头道:“姑娘何苦,天下好男儿何止千万,非我这个落拓狂生不可吗?”
红衣女子不假思索,语气决然:“对,非你不可!”
慕容暮雪无可奈何,道:“既然姑娘执意这般,咱们便履行当年的赌约罢。”红衣女子道:“好!咱们兵刃拳脚上见高低,我若打赢了你,你便要听我的,什么都要依我!可不许耍赖!”慕容暮雪双手负背,道:“这个自然,姑娘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