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壮汉与道士在几丈见方的酒馆内追逐了数圈,店中的桌椅板凳大多被独眼壮汉摧得粉碎,旁人都退到墙角观瞧。(请记住)那道士有好几次被逼到角落,可每待独眼壮汉欲下杀手,间不容发之际,他却总能以怪异之极的身法挪闪到一丈之外。
独眼壮汉堪堪恼羞成怒,虎吼一声,攻势更疾,爪影更密,脚下连环踢扫,顷刻间又将道士逼到了柜台之前。只听噶擦一声,独眼壮汉又是一爪掏空,手臂插入了柜台之中,他拔出手臂,见柜台上码着一排酒坛子,想也不想,顺势提起一坛,往道士头上猛掷过去。道士急退几步,侧头避过。独眼壮汉得势不让,紧迫不舍,双手连抄,刹那间掷出四只酒坛。四坛酒在空中排做一行,连珠般朝道士飞去。
道士笑道:“来得好!”只见他右肩道袍倏然隆起,跟着右臂衣袖由上至下一路鼓胀开来,显是有一股浑厚劲气正充斥袖管,待那劲气鼓到袖口之时,道士手掌猝然一翻,朝正自飞来的酒坛猛地拍出。霎时之间,一股炽烈气浪向四周荡散开来,郝汉等人只觉热息扑面,呼吸一窒。紧跟着,只听轰、轰、轰、轰四声震天爆响接连响起,火光一闪处,四只酒坛在半空中纷纷炸开,碎片四处飞溅,周围众人急忙捂住头脸,以防被那碎片刮伤。
道士叫道:“啊呦,过火啦!过火啦!哪想到这酒竟是这般烈。”原来这酒坛子里所盛的正是那辽东烧刀子烈酒,四坛酒皆是密封,道士方才朝酒坛拍出一道炽烈无比的掌力,掌力波动,破空袭去,坛中酒液一遇热劲,立时被点燃炸开,所幸众人离得都远,未被伤及。
那酒馆店家此刻正躲在后堂,从门帷缝中偷瞧,见道士竟隔空将酒坛引爆,自是惊诧万分,他一个安安分分的寻常百姓,又哪里见识过这些高深武功的奥妙,还以为这道士道术通神,对酒坛施了什么法术,又见自己的小店被毁这般模样,心疼不已,连连跺脚捶掌,想要出来劝阻,却又不敢,只盼这些瘟神爷爷速速离去。
独眼壮汉此刻脸已煞白,他先前追逐这道士之时,已知对方一直藏拙,却没想到所藏竟是如此之深,心下甚是犹豫,不知是走还留。
忽听店外一声清啸,一人叫道:“大师兄,让我来料理了他们!”话音未落,便见一条人影自门外闪了进来,窜到道士身旁。待这人身形定住,众人打量了起来,见这人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儒生,身穿青衫,腰间挂着一支苍翠竹笛,形态潇洒。道士一见来人,登时喜形于色,双眼一眯,一对吊眉压得更低,笑道:“四师弟,好些年不见啦,你都长成大人了。”青衫男子笑道:“大师兄却是福态依旧。”
两人拥在一起,相对大笑。青衫男子道:“大师兄,咱们多年不见了,你来考究考究小弟的武功,瞧瞧小弟有没有长进如何?”道士道:“怎生个考究法?”青衫男子道:“有人妨碍咱们兄弟团聚,就让小弟打发了这些人,大师兄可要瞧好。(读看看小说网)”
独眼汉子闻言不禁大怒,喝道:“好小子!”一记手刀斩了过去。青衫男子侧身一闪,道:“我大师兄性子温厚,不喜争斗,处处与人为善,你们却不识趣!”双手拢于衣袖之中,右腿迅捷无比地横摆而出,朝独眼壮汉拦腰袭去。腿未至,壮汉便觉一股寒气直透腰眼,冰冷彻骨,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急忙退开两步。青衫男子右脚落地,左腿更不间歇,朝壮汉踢出。壮汉手臂急探,一爪朝青衫男子脚心掏去。青衫男子知道对方爪劲凌厉,不敢以脚硬拼,腿划了个圈子,已避开壮汉五指,直取对方心口,一条腿竟比寻常人的手臂更为灵活。壮汉脚下一蹬,后滑一步,跟着也提起一腿迎上。两人小腿击在一处,壮汉只觉对方腿劲阴寒难当,青衫男子也觉对方腿劲霸道无比,一招下来,两人皆是彼此佩服。两人的腿法各擅胜场,一个凭着千锤百炼的外家功力来发劲,一个则以阴寒凌厉的至阴内力发劲,一交手,便斗了个旗鼓相当。
只见两人之间腿影飘忽,顷刻间,已互攻了三十多腿。斗到分际,两人高低渐显,壮汉已感不支,只觉自己一双腿被冻得麻木难当,知觉渐失,出腿的劲道全无拿捏,腿路滞缓,堪堪落于下风。
壮汉手下一众人见状,一半人冲过来相助壮汉,一半人攻向了矮胖道人,青衫男子叫道:“你们都冲我来!我全接下了!”众人见道人全无插手之意,便一起来合击青衫男子。青衫男子放月兑独眼壮汉,转而攻向众人。壮汉得月兑,挪动生硬的步子,退开两步,两条腿好似冰棍一般僵挺,忽然站立不稳,一跤坐倒在地。
青衫男子双手始终拢于袖中,腿出连环,挟裹寒劲,飒飒有声,有如朔风呼号。那一众人如坠冰窟,腿风袭处,莫敢逼近。先前矮胖道人与壮汉在酒馆中追逐游斗之时,带翻了不少酒碗、汤碗,酒水汤汁洒了一地,此刻被腿风掠过,竟结成一层薄冰。
道士在旁道:“师弟的‘严霜颲袭腿’可比当年厉害多了,师父若是见到,必会夸赞几句。”
青衫男子知道自己师父平素缄默,极少夸人,能得师父赞誉,当是莫大殊荣,心道:“大师兄这般点评,显是给予了极大的嘉许。”笑道:“师父若是见了师兄的‘阳炎烈煌掌’,那更会赞口不绝了。”
道士笑道:“这掌法虽叫‘阳炎烈煌掌’,可在我使来却是徒有虚名,没法尽倾其威,比起师父以货真价实的阳炎真气催发而出的可就差得远了。”
郝汉闻言一怔,心道:“莫不成这位道长的师父也练成了阳炎真气?”
忽听接连两声痛叫,只见另一边的卓孟之和刘翰逸又被那老者的短戟先后刺中,虽不在要害,却也伤得不轻。原来老者见独眼壮汉等人被那青衫男子逼得甚紧,心中焦急,急欲放倒眼前两人,好分身相助,是以对刘翰逸和卓孟之加紧攻势。刘翰逸和卓孟之本就难以支撑,对方猛攻之下,更是抵挡不住。
郝汉不再犹豫,掂了掂手中筷子分量,算好抛掷的劲道,甩手一扬,使出了一掷乾坤。筷子去势奇猛,撞在那老者右手所握的短戟之上。老者只觉巨力震处,右臂麻木难当,短戟月兑手飞出,半截钉入墙内。
这一下奇变陡生,老者虽心惊不已,手脚却不慌乱,左手短戟在身前舞开,逼开刘翰逸和卓孟之,跟着后跃两步,转头朝筷子飞来方向望去,朗声道:“可是无受大师法驾驾临?”郝汉颇有诧异,心道:“这老翁竟识得这暗器手法。”
老者又连问两遍,见并无动静,又问:“不知方才是哪位英雄出手干预?”郝汉道:“是我。”老者满脸狐疑之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足下是谁?与无受大师如何称呼?”郝汉道:“我与无受大师是朋友。”指了指刘翰逸和卓孟之,续道:“这两位已伤得不轻了,我看你们还是罢斗为好。”老者本就不想与这两人多做纠缠,点了点头,道:“你们裹伤去罢,再打下去,于你们实无益处。”
刘翰逸这时才发现郝汉也在场,他冲郝汉颔首致谢,走到一旁给卓孟之包扎伤口。
那老者拔起钉在墙上的短戟,扑向另一边的青衫男子。青衫男子已将那十多人尽数踢翻在地,见老者攻来,大喝一声,一腿高高抡起,朝他迎头落下,势如斧劈。老者举起双戟,交叉格去,顿感一股怪力压下,身子猛然一沉,双足陷入地中,支撑不住,只得单膝跪地,这才勉力顶住,他手上加劲,向上举去,想要将青衫男子就势掀倒。青衫男子虽只单足立地,却稳凝如山,左脚如同铸连在地面上一般,老者使足力气,竟撼他不动。
这时那独眼壮汉的双腿血脉业已通畅,又起身攻来。青衫男子放月兑老者,转而迎向壮汉,两人又斗在了一处。
斗得正酣时,酒馆门外又走进来三个大人和一个孩童,其中一名黄衫少女一眼瞧见了郝汉,登时喜上眉梢,叫道:“喂!郝……狗官!”双颊一片绯红。
郝汉瞧去,心中也是一喜,叫道:“哈,贼婆……颜妹子,老哥,大嫂,是你们!”来人正是颜卿妍与霍宽一家三口。
霍宽与何月娘见郝汉在场,自是十分诧异,两人都冲他点头笑了笑,跟着转过头去。
郝汉见他们正望向那矮胖道人,登时若有所悟,他方才见这矮胖道人使出那诡异步法时,心中便隐有疑窦,只因那步法与他半年前在霍宽家中所见的罡斗天机步极为相似,于是猜想这道人是否与颜卿妍等人有些渊源。此时颜卿妍三人出现,正好印证了这番猜测。
果然霍何夫妇的孩子小齐儿指着那矮胖道人欢快叫道:“爹爹,娘亲,大伯在这里。”道人笑道:“小齐儿你好哇,二师弟、三师妹、六师妹,你们来得好快。”
霍宽笑道:“大师兄怎地一个人先走了?也不等等我们。”道人笑道:“你们不知,前几日我管了点旁人的闲事,结果惹了麻烦上身,后来遇到你们,我怕你们也沾上麻烦,就一个人先走了。到头来还要四师弟帮我收拾局面……你是如何寻到四师弟的?”
何月娘笑道:“说来也巧,大师兄与咱们分路而行的第三日上,咱们便遇到了四师弟。”
颜卿妍打从进酒馆来,便一直偷望着郝汉,她哪曾想到这个让自己朝思暮想、梦萦魂牵了半年的人竟会这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喜出望外之下,已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只觉一切恍然若梦,但是见那人确是真真切切地近在眼前,心中一阵狂喜,欢悦之意不可胜言。
她见郝汉容貌比之半年前多了几分沧桑之色,更为刚毅成熟,一颗心不禁怦然而动,满怀旖旎之意。她几次忍不住想要走过去挨近他,问问他别来离情,却始终没有勇气,趑趄不前,硬是迈不开脚步。偶尔见他转头朝自己这边瞧来,急忙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红晕之色飞满面颊。
过了一会,她忽见郝汉朝自己走来,一颗心登时砰砰乱跳,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只得把头低得更低,直直地盯着自己脚尖。余光瞥去,却见郝汉弯下腰,逗起小齐儿来了。
郝汉笑道:“小齐儿,还记得我吗?”小齐儿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动,望着郝汉,歪着小脑袋想了半晌,忽然拍手叫道:“记得呀,你是那个扮鬼吓唬我的叔叔!”
郝汉一愣,心道:“我什么时候扮鬼吓唬你了?”细一回想,记起当日自己去霍宽家中投宿时一身污血,确是不像人样,结果把小齐儿吓得哇哇大哭,想他小小年纪,懵懂无知,竟把自己当成鬼了,倒也有趣,不禁粲然一笑,道:“小齐儿,你那只小狗儿哪去了?”
小齐儿道:“小虎子放在大伯的庙里了,庙里的人帮我养着。”霍宽插口笑道:“齐儿,那不是庙,是道观。”小齐儿挠头道:“哦。”
郝汉站直身,问了霍宽等人为何会来到此处。原来半年前颜卿妍到了天目山,寻到她大师兄之后不久,霍宽一家三口也去了天目山,之后他们师兄妹四人商议了一番,打算一道下山,寻找多年不见的老四,顺便查访一件重要之事。
郝汉又冲颜卿妍笑道:“颜妹子,近来可好啊?”颜卿妍登时就慌了,舌头如同打结了一般,期期艾艾道:“我……我……你……你在这儿吃饭吗?”话一出口,便觉别扭,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怎地问出了这般不相干的话?”
郝汉一怔,道:“是啊,我与一个朋友在这里吃饭,我来给你引见一下。”将毅基斯唤来,跟颜卿妍、霍宽夫妇相互引见了。
小齐儿第一次见到胡人,大感稀奇,一双眼睛忽眨忽眨,细细打量了毅基斯一番,忽然道:“这位叔叔也爱扮鬼吓人,他扮的是山魈,是大马猴!”
何月娘轻声叱道:“齐儿,不许胡说,这位叔叔不是中土人。”跟着冲毅基斯歉然一笑。毅基斯好不尴尬,又拙于言辞,只得一个劲地搓着头,呵呵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