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碗里的肉夹给黄明月,她又从她碗里夹起一块儿白花花的肥肉丢到你碗里说:“石力,你个子大,多吃点儿。我嫌肥,太腻。”
你咬了一半肥肉片,把剩下的一半放回她碗里道:“好像你天天吃肉,肚子里油水多得都溢出来了似的。知道不,不吃肉长不高、长不大、长不熟。”
她又把你夹给她的那一半丢回你碗里说:“咋才叫长熟呢?长熟了又能咋?”
“长熟了,我就摘下来,吃了。就这样,啊呜,一口吃了。”你把她丢回来的那一半肥肉,夹起来,嘴对准,脖项猛得前伸,吧唧吧唧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看把你馋的!美死你了!”她瞪了你一眼,羞红了脸。
放下碗,嘴一抹,下地,锄草。你一看,没见黄明月。除过你,除过刚结过婚的黄育才,净是婆娘。三个婆娘一台戏。这么多的婆娘,不知要上演多少台戏来呢。一下到农村,你们一干知青便下地干开活儿了,来来回回地走,队里的地你差不多都记熟了。你记熟了地,地没记住你,它叫不上你的名字,你能喊出它的名字。它立在哪个坡上,它卧到哪条沟里,你知道。它归这个生产队集体所有,是农民的共同财产,不是国家的,更不是个人的。你这个外来户,一下成了生产队的农民,也有了你的一份儿,不过,蛋糕就这么大,不知道你把谁的一份儿切去了去,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多了一张跟人家抢食吃的嘴。你给人家带来了负担,人家嘴上不说,都在心里装着呢,闷闷儿地一言不发,一旦爆发,说不定吓你个半死。田间的野草不认得你,地头的野花不认得你,你来来回回从它们身边走过,它们从来不理识你。它们永远不属于你,你也永远不属于它们。它们属于谁呢?
婆娘心里存不住东西,还没到地头呢,便哗哗啦啦倒了一地。一路上,婆娘们不停地*刚当上新郎的黄育才,嘴不歇着,手脚也不歇着,一心算计着把黄育才摆平到地上。走了一路,闹了一路;走了一路,他躲了一路。他躲来躲去躲到你跟前,跟你肩并肩,跟你齐步走。你低头看他,他低了你两个头,一脸女圭女圭相,但身板儿比你结实。才多大就结婚了?
你问黄育才道:“你多大?”
他回答你:“二十,比你大。”
农村人一般报岁数都报虚岁,也就是说,他顶多十九,你俩年龄差不多。农村有早婚习俗,见怪不怪。不过,你一听他是结了婚的人,一下便感觉他大了你许多,像长了你一辈儿似的。再看着他嘴唇上光光的连一根儿胡子都没有,一脸稚气,越看越是个没长熟的娃,跟成家立业的男人咋也对不上号。
“才娃子,跟媳妇夜黑弄了几回?”
“给窑里装上货了没?”
“挨得了不?”
“撑得住火?”
婆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他只管傻笑,猛不丁随声附和上只言片语,逗得人心花怒放,惹得婆娘狂笑如鸦。结过婚的人都是过来人,没啥不好意思的,**不过是释放出一种过多的能量,传递出一种特殊的情感,抛洒出一种诡秘的信息。屋里不能开的玩笑,田间地头尽可以纵情地开;屋里说不得的话,田间地头尽可以欢畅地说;屋里施展不开的拳脚,田间地头尽可以放开手脚一展身手;屋里释放不了的激情,田间地头尽可以大胆宣泄尽情挥洒。人在屋里缩手缩脚,一到地里,甩掉了羁绊,便回归了原始,回归了野性,回归了自然,都自然而然了。你不是过来人,难以自然而然,面对毫无修饰、毫不遮掩、过于露骨的回归,倒不好意思起来。你手足无措,不知道是随众人狂笑而笑呢,还是面无表情地装聋卖傻呢。亏得黄明月没跟着来,她要是在跟前,你就更不好意思了。人家开人家的玩笑,你脸红啥呢。其实,倒也有趣,好玩儿,不经意间上了一堂生动的性教育课。农村娃的性知识比城里娃丰富,或许这是一个笔直的通道,不用拐弯抹角,不必遮遮掩掩,可以直来直去顺着这条道直通彼岸。
干了一会儿活儿,都坐到地头歇息。不知哪家媳妇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新婚之夜闹完洞房,在洞房外听房的情景,说是新郎新娘不歇气地大战多少多少回合,金枪不倒,干了一黑。婆娘们津津乐道,不亦乐乎。欢声笑语在田野上飘散开去,和煦的春风将花香鸟语带了过来。
一婆娘道:“才娃子,闹洞房我正好有事没去成,咋办?”
黄育才说:“凉拌,炒鸡蛋。”
李冬梅一步一步逼近黄育才道:“好么,就炒你的蛋。来来来,办办办,咱这会儿就来炒蛋。”
黄育才立起身来,朝后退着说:“冬梅姐,开啥玩笑呢。要闹,洞房里去闹,在地里闹得啥劲呢。”
李冬梅步步为营地说:“我偏偏要在地里闹,在地里闹多有意思的呀!”
几个婆娘见李冬梅拉开了老鹰捉小鸡的架势,便紧随其后,伺机而动。黄育才见大势不好,拔腿便跑。婆娘们包抄过去,可怜的黄育才啊,以一当十,拼命挣扎,四下突围,终寡不敌众,落入魔爪。观战的婆娘们呼呼啦啦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处理手下的“猎物”。黄育才束手就擒,被反绑了双手,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讨饶。婆娘们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哪个肯依呢。李冬梅虎视眈眈伸手就去掏他的裤裆,眼看枪弹即将落入魔掌,黄育才猛得上嘴咬了一口。李冬梅气急败坏喊叫起来:“崽娃子,你不乖乖的,还咬人。叫你咬,我叫你咬!不把你月兑得光光的,今儿咱就不算完!”
众婆娘附和道:“就是就是,月兑月兑月兑,月兑得光光的,看崽娃子黑了给媳妇咋交待去呀。”
作者题外话:(1)普通话“”,西安方言为“*子”(由部首“尸”和“九”组成,音为“勾”,即“勾子”),发布到正文页面上显示为“*”号。(2)普通话俗语“拉屎”,西安方言为“把(同音)屎”(由部首“尸”和“巴”组成),由于字表里没有此字,便用“屙”来代替。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