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把娃恓惶的,成天在地里干活儿,白白的脸晒得乌黑。”
农村风头高,一晒便黑。黄大妈说你晒黑了。黑点儿好,你爱黑。黄明月比你黑,你爱。黑珍珠,美。惟其美,太阳再大,下地干活儿,你从不戴草帽,三夏麦收再晒也不戴。你嫌你白,一看就是城里娃。到了农村,就得像个农民的样子,哪儿不像,脸一黑,一回城,人一看:农民回来了!也没白下乡一场。不过,城里娃的脸再晒都是城里娃的脸,晒的红扑彤彤的脸,咋看咋不像农民,尤其回城住几天,悄不悄的就又变白了。真不知道当个真正的农民,得流多少汗扒多少层皮呢。黄大妈疼你,倒不光是因为她女子喜欢你,跟你好,是你最甜,会来事,讨人爱。黄大妈对你和黄明月亲近并不多想,一个城里娃和农村娃在一起,你说能咋。一到饭时,只要你在,黄大妈都会叫黄明月悄悄儿喊你过去吃饭。这顿饭是年后在她家吃的头一顿饭,大妈知道你面擀得好、切得细,早早就把你喊过去擀面。刚下乡那会儿,黄大妈对城里来的男娃会做饭,稀罕得很,她以为城里人跟农村人一样,做饭都是女人的事,男人回家净吃现成的,并不知道城里大多是双职工,谁回家早谁就动手做饭,娃们家也就早早学会了做饭。要是都像农村,男人们一回家朝炕上一躺眼巴巴地等着女人做饭,上班上学非得天天迟到不可。你爸你妈都是工人,你们兄弟三个都会做饭,除了做饭,家务活儿也一样得干,所以,农村生活再艰苦,也没啥,挺得过去。倒是前途迷茫,未来莫测,叫你们坐卧不安,嫑看一个个嘴头上比谁都革命,口号喊得震天价响,心里的小九九一个比一个算得精,谁都恨不得立马返城回家。嘴上不说,写了一脸。
不干活儿的时候,你就跟黄明月悄悄儿躲到她家自留地跟前的小窝棚里。小窝棚成了你俩的世界。在农村苦熬,亏得有漂亮可人的小村姑陪伴,一股苦涩的甜蜜糊了你一嘴,糊到了光阴身上,光阴也该品出一丝甜味儿来了吧。你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脸,脸蛋儿上一边一朵红儿团,像是红牡丹,含苞欲放,楚楚动人;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煽出万种风情,煽得你腿酥心痒脸皮发热;乖巧的鼻子,立在面颊上,谁能征服谁便可以沿着峭壁攀上顶峰;小肉嘴撅着,一笑,绽开两个浅浅的酒窝;又粗又黑的长辫子,卧在似起非起而且正在隆起的胸前。
黄明月直愣愣地看着你的眼说:“看啥呢看?看你那眼神,色迷迷地扎死人了。”
你还她一嘴道:“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呢。”
她把辫子朝你一甩,你顺势挪了挪*子拥她入怀。她拘谨地挺直身子,羞得脸红脖子粗,弄得你不好意思起来,血涌了一脸,胀,热,想贴上去,贴到她脸上,又怕烫着她,一松手,放了她,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你可以感觉到,她没有跟一个男人近距离接触过,远距离呢?你也从来没跟过一个女人如此近距离脸面对脸面,眉眼对眉眼。头一回,第一遭。渴望,都渴望着,可刚刚上去了,又都退了下来。下来就下来吧,日后再上,总有上去的时候。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你看见地头有一口井,沾满黄土的青石板盖在井口上。你一个箭步上去,想看看井里头有没有水。一口枯井,枯井一口,没水,干干儿的。你走近枯井问她:“明月,这井是哪年哪月哪个人打下的?”
她看着你,没动窝回你的话说:“谁知道呢,反正我从来没见出过水。”
你走过去,使劲把有些分量的青石板朝开挪了挪,一股阴气扑了上来,地面上豁然闪现出一米见方黑洞洞的井口。井口四周无遮无拦,也没有稍微高出井口的砖楞,只是呲牙咧嘴的张着嘴,活像吃人的血盆大口。顺着井口看下去,裂缝纵横,摇摇欲坠。小昆虫在裂缝处忙里忙外,爬进爬出。往井底看去,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见。
“石力,我说你不要命了是吧。赶紧闪开,井深得很着呢。”说着,她起身朝你走过来。
你看着枯井,问她:“有多深?”
她探了探头说:“反正深得怕怕,掉下去就没命了。”
你看着看不见底的枯井问道:“掉下去过人没?”
她有意提高声调说:“掉下去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