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的,它听不懂,只是左顾右盼。你们同时从不同方向收拢包围圈,芦花鸡走投无路,被围得团团转。它试图寻找薄弱环节,伺机突围,夺路而逃。无可奈何,力量悬殊,它再跑,再叫,再跳,再闹,终无济于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猛得俯身,弯腰,双手如钳,逮住了。捆好。封嘴。装袋。走人。它的小命一下捏在了你的手中,你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倒掌握了它的命运。刀在它头上悬着,你一句话,一个念头,叫它死,它就得死,叫它今儿死,它就活不过明儿去。你还可以跟它游戏游戏,玩玩儿它,一会儿叫它这样运动运动,一会儿叫它那样运动运动,反正它得叫你高兴。它不乖,你一不高兴,它就死定了,死路一条。
你住黄明月家,不方便,于是,一干人端直朝邻队的知青点儿走去。他们是独门独院儿,门一关,外头看不见里头,里头看不见外头,保准安全。要的就是安全,安全第一,没有安全,不能保证肉吃到嘴里去。
你把芦花鸡一条腿,拴到桌子的一条腿上,捆紧,绑牢。它垂死挣扎着,使劲拍打,想跑,想逃。麻绳牵着桌腿,桌腿拽着它的腿。它用力扯,扯不月兑。它使劲扑打翅膀,嘶叫着腾空而起。麻绳拽着它,它干着急没办法,急得它扯着麻绳绕着桌腿转圈圈儿。越急越转,越转越急,转着转着把自己转进去了。一圈儿一圈儿的麻绳缠到桌腿上,桌腿上的麻绳越来越多,它的空间越来越小。它绝望了,除了干嚎,还是干嚎。你们几个人分工协作,杀鸡的杀鸡,烧水的烧水。杀鸡的活儿派给了你。你看着它,它看着你。你该如何了结它的小命呢?是不动刀子把它打晕,尔后扔到滚滚沸腾的开水锅里活活烫死呢,还是用冷兵器刃下见血呢?活活烫死,太过残忍,太不人道。刺刀见红,断其喉,见其血,应该算是比较文明的人道方式吧。用电击,也许更人道、更文明,可惜没电,还不知道多会儿才能用上电呢。你磨刀霍霍,磨完了刀,放好了碗,准备行刑。路建国把开水倒到了盆里,等着你杀了鸡、放了血,开水退毛。芦花鸡也许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到了,拼着命地鸣叫,一声声哀鸣,凄楚悲凉。它扑棱着翅膀向世界道别,扯着嗓子向你作别。你用一只手反手把它两只翅膀根部紧紧抓在一起,把鲜红漂亮的大鸡冠朝后一拉,捏到抓着翅膀的大拇指和食指中,再用另一只手拔掉脖子上的鸡毛。当你拔它脖子上的毛时,它闭着的双眼猛得一睁,你心里一惊,吓一大跳。它不服。它冤。它宁死不屈。它大义凛然。你眼前的鸡头一下变成了人头,闪现出一个个孤魂鬼影,自远而近,由近及远,层层迭迭,越摞越多。一声声呼唤冲击着你:冤啊,冤!有冤无处申,有理无处讲啊!我要说,我要活!天哪!刀杀我,斧砍我,你不该这样糟践我!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窝,我是舀不干的水,扑不灭的火。火不灭,水长流,世世代代的仇恨啊,永远刻心头。我不死,我要活,我要报仇,我要活!你手里的鸡头幻化成人头,脖子上围了一条红围巾,一道冷光刺穿你胸膛,没有凄厉的吼叫,没有拼命的抗争,只有仇恨的目光。目光中闪动着悲愤的泪水,泪水顺着脸颊不住流淌,流着流着,泪水变成血水,越变越红,越变越浓,越流越多,越流越急,湍急奔流,血流如注,汇聚血海,势不可挡。你拿刀的手瑟瑟发抖,抓鸡的手渐渐发软,浑身颤栗,汗流浃背。路建国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问:“石力,你今儿咋了?看你这样子,像是见鬼了。”
“路建国,见鬼了,真的见鬼了,活见鬼,鬼魅魔影。”你恍恍惚惚回答着,尔后,抬起头对路建国说,“建国,嫑管我。你去大队菜园子弄点儿菜回来,多长时间没吃肉菜了,好不容易改善改善生活。咥美!”
路建国喊着正拉风箱的党归真道:“归真,跟我一块儿去。”
“走。”党归真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跟着路建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