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你家兄弟姐妹那么多，人多势众，多美的，多嫽的。”
“那有啥美的。反正人长大了都是这，攒钱，娶媳妇，生娃。”
“才多大就想着娶媳妇了。我还没想着娶媳妇呢。”
“农村就是这，不像你们城里。”
“那你娶媳妇生完娃，还想干啥？”
“再攒钱，给娃娶媳妇。”
“娃娶了媳妇再生娃，再攒钱，再生娃，对不对？”
“太对了。都是人么，人都是这么。”
“嗨！不是这，又能是啥呢。”
你一声叹息，真他妈的愚公精神，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太实惠了，目的性就是那么显而易见，没有形而上，只有形而下。攒钱，生娃，再攒钱给娃娶媳妇，再生娃，生生不息，挖山不止，一辈儿一辈儿就这么愚下去，就这样生下去。狗剩说得对，都是人么，是人都一毬样，谁跟谁能差到那儿去呢，都差不多。你想，倒是差一点，差一点想法，想法不一样，过法便不一样。农民世世代代这样往下过，种地，吃饭，生娃，只要日子能过下去，香火总是会绵延不断。城里人呢？只不过是换了种过法，工作，吃饭，生娃。从形式上看，你并没看出城市生活跟农村生活的根本不同，都不过是一代接一代重复着单调的人生过程。人大多也都是图个传宗接代吧，只不过城里生活丰富多彩而已，只不过有人追求一种至高无上的精神境界罢了。生命的形式，有时候就是单调得近乎于没有生机的一条直线。你没必要为此忧虑、怜悯、伤感，就像你在近乎麻木、无聊的农村生活中，不是也感受过生命的鲜活和丰饶么？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生活，无可厚非。人生就是一条单行道，从这一头出发，到那一头终了。你不可能占着几条大路朝前走，走不动，你没有分身术。你换个角度又一想，人生也并非是单行道，肉身无法分身，精神可以超月兑，可以出轨，肉身去不了你要去的目的地，精神可以超越过去，追求你的一厢理想。你想回城，城市生活不过是多了些享有，多了些震惊，多了些辉煌。不论是农村生活还是城市生活，生命的延续和传承，本身就蕴涵着生命的动力，这该就是生命丰富、生动、鲜活的泉源吧。不过，在农村生活单调枯燥倒是真的，除了干活儿还是干活儿，再没多少可娱可乐的事干。打麻将，玩儿扑克牌，一律当作“封资修”的黑货统统被禁绝，唯一的娱乐方式，便只剩下日头一落，躺到炕上钻进被窝里跟老婆舞枪弄棒了。荷枪实弹，大展拳脚，好玩儿倒是好玩儿，玩儿得走火入魔，谁也奈何不了谁。延续生命，脐下之事，断不可少，但舞枪弄棒就那么一点儿功劳，即便赶不上鸡尻子闪电的效率，也用不了一个时辰便可以完成使命。其余的时间里，脐下的它，只能吊儿郎当，缩头缩脑，无所事事，那个闲呐，真叫闲，闲得发慌，无聊得很。人闲生事，它闲着也只会无事生非，方寸之间净干些与延续生命毫不相干的事，丢人现眼，不知羞耻，贪得无厌，永无餍足。待到久经沙场千锤百炼之后，便练就出炉火纯青的真功夫，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浑然天成，令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安全套，，这套，那套，太累赘，啰嗦，麻烦，上苍恩赐的快乐哪能叫套套套住呢。惟其累赘，啰嗦，麻烦，套住了快乐，套住了自由，套住了无拘无束，白送白给白拿也不用，拿给娃们家当气球吹，也算是派上了用场，算不得浪费，并不为过。庄户人只认大自然的时间表，日落而息。天一黑，立马上炕睡觉。村里没电，点煤油灯费钱。其实，点灯也没啥意义，又不读书，又没报看，点灯弄啥呢，纯粹是浪费。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与其犯罪，还不如钻到被窝里，要么广种薄收，要么精耕细作，洋洋洒洒，总有收获，没有大收，也有小获。天黑严了，村里静悄悄。静悄悄的你，静静地躺到炕上，除了几声狗吠驴鸣，再就听不着其它声响。你想，再过一时半会儿准能弄出另外的动静来了。每一黑了都在重复的动静，刚过去便又返了回来，精力旺盛的男人们睡不着觉，就跟女人们没完没了地瞎折腾，不折腾个精疲力竭便不算完。村里出生率一直居高不下，准是这么弄得来了。也许，那么多的生命都是因为他妈他爸闲的实在无聊，懒懒散散地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的。村里的人口尽管遭遇过三年饥荒的大减员，但还是比解放前增加了一半儿还多呢。是，都是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