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遭受了“大跃进”以来,又一场灭顶之灾。那会儿死人,死的全是饿死鬼,饿死的也大都是老弱病残。这回是活埋,活埋的都是村里的年轻力壮的青壮劳力,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没了,天塌了,房塌了,房倒屋塌,天塌地陷,全家人哭天抢地,悲痛欲绝。一村一片哀嚎,一片凄凉。年关临近,冬雪将残未残,为祭奠亡灵,村里悄悄儿请来了一干会唱戏的农民,要演一台秦腔古装折子戏。麦场上平地堆起一米高的土台子,四周竖上竹竿,再用苇席封上,一面苇席分出前台后台,台前挂上两盏耀眼的汽灯,看上去气势不凡。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呛切——呛——切——呛。台上锣鼓架势“铿铿锵锵”的一响,胡琴“吱吱啦啦”的一拉,一听戏开演了,台下乌黑一片的男女老少安静了下来。扮角儿的演员勾了脸,勒头勒上,眉毛描起,凤眼勾好,提袍甩袖,吹胡子瞪眼。唐朝名将薛仁贵翻飞的银袍下大红的洒脚裤红红火火,李慧娘黑衣白袖在风中飞舞,一口火喷出去,亮了半边天。那火,活像是为冤魂野鬼招魂的鬼火。火一喷出去,便把阴阳两界的人连接在了一起。台上人动情地唱,台下人忘情地和。戏里戏外,依依呀呀,英雄悲歌,苍苍凉凉,幽幽怨怨。你唏嘘不已,唏嘘之中越发禁不住感慨起来:人生太苦了,唱起戏来活像还了魂,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哀哀伤伤,催人泪下。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总得给自己寻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唱戏能够拯救人的魂灵。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站在寒风里掉转头看着皑皑白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你失去了亲密的朋友,于你来说,是一重大损失。曾经是毛主席最最亲密战友的林副主席,也死了,说是反革命武装政变计划《“五七一”工程纪要》败露后仓惶架机出逃,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的。你始终弄不明白,林副主席为啥那么迫不及待想杀害立他为接班人的毛主席呢,批林批孔批得那么凶,批了一整,你还是稀里糊涂,一头雾水,这头雾水几时会消散呢,不知道,只知道,也只记得:悠悠万事,唯此唯大,克己复礼;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老百姓只知道柴米油盐。*背叛毛主席,阴谋篡党夺权。白天明不会背叛你,他正直善良,重情重义,他用他年轻的生命,用他一生的寒风谱写了一曲苍凉的悲歌。他冷,他太冷了。他渴望温暖,温暖还没靠近他呢,他等不及了,头也不回便一头走进了冰冷苍凉的另一个世界。于他来说,生是悲苦的,死是永恒的,在死的永恒中化解开生的苦难。你铭记着这一天,他的祭日,你的纪念日。你在心里守望着他,守望着天明。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