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逢集,学校不上课,也没几个人去下地去干活儿了。黄明月她爸她妈她弟,一个踩着一地的脚印,拉着她家那几个活泼可爱的小猪娃儿赶集去了。你看黄明月没有跟着去,便问:“哎,明月,你咋没跟着去呢?”
她给你了个鬼脸说:“你想去不?要去咱一起去。”
你笑她:“你是怕人看见?”
她实话说:“就是的,外头明晃晃的,到处都是群众的眼睛。”
你顺风顺水,顺着她道:“就是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她书卷气地说:“外头亮,屋里不亮,群众的眼睛不会强大到能穿透窑洞这么厚的墙吧。”
你否定着她的话道:“那不见得吧,群众的眼睛无处不在。”
她眉眼一挑说:“去去去!看把你说得邪乎的。”
你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咱俩这会儿就是见不得光,见不得人。咱悄悄猫到屋里,量他没人有那本事看着咱,多美的。”
美,两人世界,美!你一把把她揽进怀里,亲了一口。她推开你,转身去闩门。你眼看着她去闩门,便四仰八叉地躺到宽阔的大土炕上,模着天长日久被磨得黑黝黝亮光光的梨木制作的炕棱,心里美滋滋的,舒坦,从里到外地舒坦。躺到炕上,想着一炕都是你的娃,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幸福安逸的满足感;躺到炕上,想着有炕就有家,家的温暖便流遍了你一身;躺到炕上,拥着黄明月,听着她讲那炕上的故事,便热血奔涌,浮想联翩。冬天没活儿干时,暖烘烘的大炕上放上碎娃,放上怕冻的红薯,一家人围在热炕上剥玉米,老人点上长杆烟袋,妇女拿出针线活儿,男人拎来酒壶,念书的娃取来课本儿,来了串门的也马上爬到炕头暖和暖和,一起搭手干活儿,说说笑笑,传递见闻,扯着闲话。挂在嘴边上的还有,上炕吃饭,上炕说话,上炕歇着,上炕抽烟,上炕看书,上炕喝茶,上炕打牌,叫人感觉炕就是一切。炕当之无愧成了一个家的中心,一个家以炕为中心组织起了血缘关系。祖祖辈辈热爱土地的农民与炕相依为命,白昼耕耘着土地,睡梦中还要紧紧贴着泥土砌成的大炕。可见,只有土地让他们倾心,让他们放心,让他们安心,让他们舒心。黄土地上的农家屋里没炕会是个啥样子呢,难以想象。从炕的这头,到炕的那头,多少年流过去,人生的酸甜苦辣,大都是从炕上流过去的。生命最初激动人心的孕育过程,除过野合,都是在炕上进行的。生老病死的整个过程,都是伴随在炕上的。黄河流域的农耕文明,生生不息,世代繁衍,就是在炕上睡出来的。老早,村里人没有床的概念,大大小小只有炕。长辈儿通常睡在跟锅台相连的火炕上,未成家的晚辈儿多和老人睡在火炕上,快成家的晚辈儿便在未来的洞房里盘上一个土炕。洞房里没砌灶,炕没灶可靠,夏天倒是凉快,到了冬天就得靠点炕取暖。点炕麻烦,要用禾杆儿来点。下了雪,禾杆儿来不及晒干,不光不好点燃,即使点燃起来也弄得满屋是烟。要遇上个怕麻烦的懒媳妇,炕冰冷冰冷的没法睡,于是,一家老小就齐齐挤到老人的火炕上。一个火炕睡上十几个人绰绰有余,老俩口、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祖孙几代挤到一起,睡得热热火火,挤得其乐融融。那种天伦之乐,便将一天的劳顿消融在亲人间的一句话语、一个眼神、一把触模当中去了。十几口人睡在大火炕上,一般不会有那么大的铺盖能把炕上所有人都盖严,也不会奢侈得一人盖一床铺盖。通常家里都是两口子合盖一床铺盖,娃们家另外合盖一床。条件差的人家便顾不得那么多了,黑了能盖上谁就是谁。月兑去臃肿的衣裤,*地钻进被窝儿里,一个个*果的身子,在大火炕上自由自在地伸展开来,冬日里的寒冷,顿时便在不知不觉当中全然散尽了。亲亲的一家人,肌肤相亲,更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更觉得骨肉难分了。亲热,热闹,热热火火一大家人睡到一张大炕上,不热闹才怪了呢。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日一落,黑乎乎的,谁也看不清谁,即使亮起油灯,若隐若现,如梦如幻,留下的也只是暖暖的亲情,浓浓的爱意。月明星高,风清树静。喘息声,一阵紧似一阵。拍击声,一下接着一下。前脚还没抬起来,后脚就踩下去了,脚后跟踩上了二拇指,疼人,疼死了。没事,走人。白浪翻滚,惊涛拍岸。一波伏下来,一波跃上去。原始、*的气息在幽暗的大火炕上弥漫开来。浪随声起,声助浪涌。浪里白条,忽忽悠悠,起起伏伏,乘风破浪,随风荡漾。忽而推上浪尖,忽而落入底谷,忽而舒展张扬,忽而旋转翻腾。一个浪撵一个浪,生怕掉了队。冲啊,向着高山,向着平原,挺进!策马扬鞭。迎风招展。生命不息。繁衍不止。号角声声。催人奋进。生命不息。拼搏不止。一阵狂乱。一阵申吟。轰然将睡梦中的黄明月惊得差点儿坐起来。啊,梦中的搏杀,竟然是身边荷枪实弹的肉搏。激战过后,呈现出一派风平浪静的安澜景象。心啊,安一安;气啊,喘一喘。黄明月恍恍惚惚看了看身边疲惫的双亲,看了看日渐强壮起来的黄明亮,看了看黑漆漆的窗户,渐渐地鼾声又起,听着拉风箱似的呼噜声,再没了睡意。她气不敢大出,眼不敢大睁,一动不动,不敢翻身,生怕谁发现她在偷窥。熬着熬着熬到了天亮,等她拾掇大炕时,发现黄明亮的铺盖上有一片湿糊糊的污渍,她说全当是她弟尿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