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日子,宋氏一直都是有点郁郁寡欢,——为了初慧,为了和贺家结的仇,可是即便时光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那样做的。
这天总算有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何三舅调任去了外省。
何九儿犯了那样的大错,只要何三舅不在京城,婆婆又病着,只能等死罢了。
此时何九儿还在庄子上养病,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遭遇被父亲当做了交易品,换了一个八品的县丞,——反正何三舅在京城丢够脸了,趁机到外省去快活也不错,哪里还管女儿的死活?更何况,是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儿。
起初在胎儿落了以后,何九儿便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万般无奈之下,费了好些首饰让人去送信,希望父亲看在父女情分上,能够救自己一命。
换回来的消息,却是叫她更加绝望无助。加上照料不周,丫头们都不好使唤,每天将就残羹冷饭度日,因而病得越发重了。
为了何三舅离京的事,宋氏还特意请示了丈夫,问道:“娘现在身子不大好,要不要告诉她老人家?”
傅文渊皱眉想了想,万一母亲听了受了刺激,再气出点什么毛病来,岂不是更加糟糕?因而摆手道:“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回头再说罢。”——
谁知道却没有瞒住。
傅母有天突然想起何三舅来,丫头们回答的支支吾吾的,便起了疑心。
次日宋氏等人过来请安,一问才知道人早去外省了。
傅母顿时恼怒不已,朝着下面骂道:“我现在还……、还没有死呢?你们就不拿我当婆婆、婆婆看了!”挣扎了好半晌,才在丫头的搀扶下坐起来,“这么大的事,居、居然不告诉我一声!”
马氏抿嘴低了头,——虽然不清楚何家的那些阴私,但是何九儿做了姨娘,何三舅后来又来傅家大闹,还被打发去了外省,其中少不了一段隐情。
何家都已经这样了,真不知婆婆哪儿来的脸面,还好意思对儿媳们大声嚷嚷?也不说收敛一点,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好歹还尊她是个做长辈的,何苦非要闹起来?难道让儿媳们不痛快了,自己就痛快了?简直不可理喻!
宋氏继续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等婆婆说累了,还亲自给她倒了一碗茶,服侍完了方才回去。
万氏跟在后头,低了头一声也不敢吭。
宋氏找了个空儿,与丈夫说道:“看来是我们错了,瞒着娘只当是为她老人家好,却没想到,反而更惹她生气不痛快。”
因为何九儿一事,傅文渊心里对母亲不无埋怨。
本来最初让表妹做妾就不妥,惹得同僚们议论纷纷,这也罢了。没想到何九儿还是个黑了心的,居然想盘算自己的嫡子,还是唯一的儿子,——并且她算计完了,何三舅还再来算计一回。
因此对何家的人厌恶到了极点,连带对母亲也有微词,只是做儿子的,不好说父母的是非罢了。
不过一想到母亲中风在床,心又软了软,安抚妻子道:“娘病着,难免脾气比从前大了些,你好歹忍耐一会儿就过去了。”
“嗯,我知道。”宋氏早不是当年的宋氏,对于婆婆的心看透了,也不打算拿什么真心去换,哪里会真的放在心上?眼下为了大女儿的事,就够发愁的了。
月末二十四这天,是初珍三岁生辰。
傅母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在宴席前对宋氏说道:“好歹何姨娘生养珍、珍姐儿一场,今儿就接回来一天,让他们母女、母女俩见个面,心里……,也好有个念想。”
此时傅家几姐妹都在旁边玩着,就连初慧也出席了。
宋氏一时间缄默没有开口,初盈却是大为光火。
何九儿对哥哥做的手脚,家里一直遮遮掩掩的,当时虽有大丫头在祖母屋里,但是谁敢不要小命乱说?一直都是封的严严的,且正是为着这个缘故,才一直吊着何九儿的命没处置——
毕竟妾室谋害嫡长子,说出去不是什么好事,傅家难免有嫡庶混乱之嫌,够得上让对手弹劾一本。
假如何九儿真的回来一天,添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俗话说请佛容易送佛难,这尊大佛可万万请不得,——可惜这个时候,初盈不好站出来为母亲说话。
想了想,在初珍耳边教了几句。
傅母等了一会儿,见宋氏没有吭声应承,不快道:“怎么了?我连这点小、小事都做不得主?你要是不愿意……,我、我去让人派马车。”
其实她心里大约也知道,侄女的病是养不好的了,想着趁这个机会,再让侄女和孙女见上一面,也好全了她们的母女情分。
让傅母大为恼火的是,宋氏居然用沉默拖延来对抗!
而宋氏只觉心头堵了一口气,半晌才回过劲儿来,不知道该怎么和婆婆说道理,也有些累了,正想用丈夫搪塞过去,却见初珍上前走到床边。
“祖母……”初珍受了姐姐的“提点”,上前抱着傅母,女乃声女乃气撒娇道:“把姨娘接回来,就不要再送走了,珍儿只想跟姨娘在一起。”
宋氏很快有了顿悟,看了初盈一眼,继而淡淡道:“珍姐儿别胡闹,何姨娘在庄子上养病,哪里能够回来住?便是你爹开恩,也不过赶着看一眼罢了。”
初珍对嫡母有些怯,看了看,又拉着傅母央求道:“祖母,就让姨娘留下吧?”她在傅母面前是撒惯了娇的,不依不饶,“祖母你快答应啊!快答应啊……”
“姨娘只、只回来一天……”傅母想哄住初珍,越急越说不清楚,越急越结巴,最后怪叫一声,伸出能动的右手捶着胸口,“哎哟……”
宋氏和丫头们赶着上前服侍,屋子里好一通乱。
等到忙活完,众人才发现傅母病得更厉害了,脸越发的歪,话越发的说不清楚,只是生气的干瞪眼,嘴里依依呀呀的。
晚上傅文渊得知了消息,大为光火,——为了一个何九儿,母亲的病又重了。
因为初珍年纪小不好说,把卢姨娘叫来训了一顿,“珍姐儿交给你照看,那是太太看得起你,就应该尽到教导的责任,怎么养得珍姐儿如此无法无天?!”
卢姨娘低了头,一句话也不敢辩白。
“也不能全怪卢姨娘。”宋氏细声细语道:“珍姐儿从前是何姨娘照看的,卢姨娘才管了几日,且又不是她生的,回头慢慢熟了多教导就是了。”
“别让我再知道有下次!”傅文渊挥了挥手,“下去!”半晌消了气,交待道:“娘要是再提这样的话,就说何姨娘病得重了,只能在庄子上养着,免得回来过了病气给家里的人。”
宋氏当然是千情万愿的,点头应下。
哪知道何九儿小产后伤了身,没调理好,加上得知父亲离了京,姑母病倒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病情慢慢的越拖越重。
到了秋天,终于熬不住撒手去了。
傅文渊得了信儿,只淡淡道:“不过一个姨娘罢了,看在她是何家人的份上,又添了珍姐儿,多出一倍银子厚葬了吧。”为着何三舅的事,亲娘的病情越发加重,不愿意再添刺激,嘱咐下人道:“老太太尚在病中,谁也不能走露了消息!否则让我知道,一个个揭了你们的皮!”
走了何三舅,没了何九儿,傅母又病得只会干等眼睛,整个傅家顿时安静下来,日子变得波澜不惊。
三年时光,如流水一般在指缝中溜走。
初慧依旧待字闺中,这几年倒不是没有人来说亲,只是高不成低不就,便是宋氏愿意放低一点条件,也实在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
可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宋氏一遍又一遍的咬牙,今年把条件再放宽一些,别的一概不论,只要对方是个人品好的、家风好的,就把女儿给嫁出去。
心里明白,以大女儿现在的状况,想挑太好的有些艰难。对方门第低一点也好,将来只要亲家需要仰仗傅家的话,就不敢给女儿脸色看,只要平平安安过一生就行。
然而出乎意料,居然有一门不曾想过的亲事找上门来。
“什么?”宋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丈夫,“你说秦王找了楚大人,向你开了口,打算娶阿慧做秦王继妃?”
“是,但我还没有点头。”傅文渊去年刚升任正五品吏部郎中,踏入仕途将近二十年,一举一动越发显得凝练,颇有几分傅老爷子的影子。
秦王妃在前年因病去世了,如今一年守制已过,秦王再娶个继室亦是人之常情,王府里不可能没有个主母。
这门亲事咋一听,像是傅家捡到了大便宜,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秦王是今上潜龙时出生的,生母只是王府的一个家生丫头,因为生了秦王,才给王氏一家月兑了奴籍改为良民。且当时王美人生下秦王时,今上才得十五岁,原是年少胡闹结下的种子,对这个儿子谈不上几分喜爱。
等到今上登基大封后宫时,王氏因为出身卑微,即便生下了皇长子,也只得了一个美人的封号,——这还是为了秦王的面子,特旨给得殊荣。
秦王在诸位皇子当中,是根基最薄弱的一位。母族完全指望不上,生母位分低,并且早已失宠多年,连跟皇帝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王氏母子一直过得不如意,最近几年巴结上了郑贵妃,也就是燕王的生母,日子方才好过了点,但也仅仅是相对好些。
“不行,不行。”宋氏连连摇头,苦着脸道:“说起来是个王爷,实际上……”不好说皇室的闲言碎语,只得打住,“难不成……,要阿慧管一个丫头出身的叫婆婆?且还不是做嫡妻,只是继室,再者秦王有儿有女的,阿慧一过去就得当后娘。”——
要说皇室的继妻也不算差了,但秦王却是个例外。
“这些我都知道。”傅文渊微微烦躁,“只是秦王再落魄也是王爷,也是皇子,不像贺家那样,由着咱们随随便便拒绝。”
傅文渊与妻子考虑的有所不同,自己父亲是帝师,身份敏感,按原则上来说一般不跟皇室结亲,以免被皇帝和其他官员猜测。当然了,因为傅家的根基不算深,那些皇子们都爱娶世家女,平时也没有遇到过这种麻烦。
没想到还有秦王娶继妃这一出,甚是叫自己头疼。
要说让女儿做秦王妃,倒是没有多大的皇子党嫌疑。毕竟皇帝儿子不少,个个都有着母族支持,秦王本身也不出挑,除非其他的皇子都死光了,否则下一任皇帝,绝对轮不到他的头上。
但是正如妻子所说,秦王是娶继妃的,而且膝下有儿有女,再加上跟皇室扯上了关系,算不上什么良配。至于王美人出身太低,以前只是一个贱籍的丫头,这都还是次要的,即便女儿嫁给秦王,一年进宫也不过见两、三次罢了。
要说起来,上头还没有婆婆需要伺候呢。
让傅文渊迟疑的是,——如果女儿之前没有退过亲,这门亲事对秦王还是不错的,但是出了贺家的事,居然也不介意求娶大女儿,这就不得不让人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