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亲耳听到的。”初盈此时心情复杂,——秦王居然打算娶姐姐做继妃?即便她对朝堂不清楚,也懂得秦王不是看上了姐姐这个人,而是看上祖父的帝师之尊。
秦王不像是能够夺嫡的,但不妨碍他接着祖父的官威,为自己造点声势,甚至有可能相助其他皇子,比如郑贵妃所生的燕王。
但是这门亲事无法轻易拒绝,成亲倒罢了,不成亲就等于打了秦王的脸,甚至是打了皇室的脸。而且秦王看起来不是个轻浮的人,他既然找人开了口,就一定有能够成功的把握,这个“把握”傅家很可能得罪不起。
这门带了胁迫味道的求亲,拒之不得,却又无法爽爽快快答应。
初慧今年十七岁了,容貌比之三年前更张开了些,柳眉杏目、粉面桃腮,有一种沉静如水的大度气质。
只是一个姑娘家长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
以初慧现在的年纪,再耽误一、两年就是老姑娘,委实耽搁不起,加之三年前还和贺家解除了婚约,作为姑娘家的身价跌了不少。
这几年里,宋氏为了大女儿的亲事操碎了心。
初慧面上虽然平平淡淡,但是心里却是无限难过。
自己孤独终老不要紧,连累了后头的妹妹们如何是好?眼看初容都十二岁了,初芸和初盈也十岁了,很快就要到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为了自己耽搁了她们,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况且傅家若是出个老姑娘,难免会被别人笑话。
再也不想看母亲的伤心,再也不想媒人一次又一次踏上傅家的门,恨不得立马就把自己随便嫁了,也省的父母姐妹们操心。
可惜婚姻大事,一个姑娘家是做不得主的。
现今秦王求娶一事,对于初慧来说无疑是一个契机。
对方不是贺家,父母包括祖父在内,都不是那么好拒绝的,皇室的脸可不是随便能够打的,嫁入秦王府基本已是定局——
就把自己嫁出去好了。
秦王生母卑微又如何?自己去做继室又如何?又不是狼窝虎穴,只要傅家还在,只要秦王还要皇室的脸面,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无须畏惧什么。
“姐……”初盈问道:“你怎么想的?”
初慧没有回答,起身道:“我去跟娘说几句话。”来到正房大厅里,进了里屋,先给父母行了礼,然后神色郑重道:“爹、娘,女儿愿意嫁入秦王府。”
宋氏眼神闪烁,“阿慧……”
王美人位分低微一事,甚至秦王是娶继室,以及已经有儿有女,都只是自己牢骚几句罢了。真正担心的是,一旦女儿做了秦王妃,傅家就会和皇子们扯上关系。那些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自己不想管,也没那个本事去管,可是却不愿牵连到女儿。
“爹、娘。”初慧跪了下去,忍住心里的难受,“秦王既然让人提亲,傅家若是拒绝便是得罪了秦王府,得罪了王美人,甚至……”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宋氏夫妇不会不懂,“再着说了,即便秦王宽宏大量不计较,试问还有哪家敢来上门提亲?谁又敢得罪秦王,娶一个拒绝做王妃的姑娘?”
宋氏无言以对,终是有些不甘心,依照本心是想找个小户人家,好让女儿不受夫家的气的,叹道:“娘只想让你们几个平安快活,不想让你们有了烦心事。”
傅文渊没有说话,甚至看到了门口的初盈,也依旧保持沉默。
初慧继续道:“娘的疼爱之心女儿全都明白,可是这世上之人谁能没有烦恼?便是嫁去别家,也一样是过日子,一样会有磕磕绊绊的,秦王府并不见得就更难熬。”
“可是……”
“娘。”初慧再次恳求,“便是傅家不惜得罪秦王。”她的话里有一丝伤痛,“但是以女儿现今的情况,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亲事吗?”
宋氏也被刺痛了,——做父母的都想给儿女最好的,都想争取到最完美的,可是她不是不理智的人,女儿说的全都是实话。
恰好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件事。
贺家拼尽全力吊着命的儿子贺衡,把人参鹿茸当成饭吃了几年,还是一天一天衰弱下去,最终不治撒手人寰。
贺家的人是悲伤,傅家的人则是担心,——初慧隐隐有了克夫的嫌疑,尽管婚约早就已经解除,但是毕竟曾是贺家的未来儿媳。
如果初慧依照婚约嫁了过去,现今就是一个小寡妇。
“唉……”宋氏一声复杂的叹息,对贺家有埋怨、有恼恨、也有有惋惜,但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自己一定会退掉这门亲事。
如果冥冥之中伤了福禄,那便伤自己的吧。
“罢了。”宋氏终于做了决定,点头道:“就让阿慧嫁了吧。”这门亲事好像注定了似的,别无选择,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是福是祸都只能接受了。
“别急。”傅文渊挥手打断,“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还得去问问爹。”
傅希直听了秦王求亲一事,微微皱眉,“不急,容我想想。”
这一想,就是整整三天。
好在秦王那边倒是斯斯文文的,没有急哄哄的就派媒人上来,不然难免有仗势逼亲之嫌,那样的话傅家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三天后,傅老爷子居然同意了这门亲事。
宋氏赶忙问道:“爹说什么了?”
“爹说嫁得便是嫁得。”傅文渊不愿把朝堂的事扯出来,只道:“你就放心吧,慧姐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宋氏有一腔的话要说,可是心下明白,政事丈夫是不会告诉自己的,那些隐秘自己也承受不起,出于对公公的敬畏信任,最终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
秦王派了人上门提亲,傅家点头同意,然后三书六礼走一遍。由于初慧年纪已经不小了,宋氏既然要嫁女儿就不愿再耽搁,于是婚期定在腊月初二,据说是下半年最适合婚嫁的黄道吉日。
初慧以前自己绣的嫁妆用不上,这几年也没动过针线,好在其余嫁妆是现成的,宋氏急忙在喜铺订了一大堆东西,无比要把嫁妆办得厚厚的。
想起因为贺家的事,这几年女儿受得委屈,又从自己的嫁妆里掏了三千两,给初慧作为压箱底的钱。要不是为着后头还有初盈,且初容和初芸也得用一点,只怕还要掏的更多,就是这样还嫌不够。
可惜傅家虽然有权有势,但却并非石崇邓通之流,再多难以拿出,再多更会损了帝师清廉的美名。
“娘,大姐真的要做秦王妃了?”初盈看着母亲忙来忙去,还是有一丝突如其来的不适应,感觉一切好像是做梦一样。
这一世,和前世也偏离的太多了吧。
“自然是真的。”宋氏嗔了一句,“这几个月多陪陪你姐姐,等她出了阁,往后想要见面,可就不比在家里的时候了。”
“我知道。”初盈心里有些惆怅,有些为姐姐担心,不过却愿意相信祖父的决定,——因为祖父不会错,不能错,否则傅家将不再是现在的傅家。
太子府内,一处景色迷人的荷塘凉亭里。
谢长珩一身淡蓝色的素面长袍,腰束玉板扣带,身姿端正盘膝而坐,面上放着一架古朴的焦尾长琴,——那犹如泉水叮咚、珠玉落盘的悠扬琴声,从欣长的手指下流出,让人听了心旷神怡,甚至连周遭景色都带了一丝仙气。
“长安有谢郎,一出空人巷。”太子重瑞在曲终之际,含笑抚掌,“谢郎的确当得起这般赞誉,难怪连我那七妹也要动心。”
谢长珩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取笑了。”
“可惜……”太子重瑞的脸上有着少见的柔和,仿佛只是谢长珩的一个挚友,并无任何傲慢之色,“可惜谢大人走在了前头,你是承重孙,谢老爷子这一去,你还得代父守孝三年,这都快二十了还是独自一人。”
谢长珩眼里闪过一丝暗色,但很快复原如初,淡淡道:“有琴有景有美酒,还能时常陪伴太子殿下一二,这就足够了。”
“说到亲事——”太子重瑞眼色微微阴霾,朝某一个方向看去,半晌才收回目光,“没想到那位如此够胆魄、不计较,居然娶了傅家的大女儿。”
谢长珩自然很清楚傅家的事,双手离开了琴弦,抬头看了一眼,“即便没有秦王求娶,太子殿下也不好娶傅家女的,更何况……,傅家大姑娘还退过亲。”
“孤知道。”太子重瑞的眉头皱了皱,“即便是鸡肋,被人半路抢走也是可惜。”他那口气,简直就是在说“可恨”,冷冷道:“白白便宜了别人。”
谢长珩闻言一笑,“傅家还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太子殿下要是不着急,再过三、四年便可以求亲,娶做侧妃也未尝不可。”
“三、四年?”太子重瑞语音自嘲,“孤可真不敢想,那时候会是什么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再说孤已经有了太子妃,娶做侧妃意义不大,并且母后不在了,傅家只怕还不情愿呢。”——
以太子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嫁给太子就等于赌博,还是拿全家的命去博,最重要的是胜算并不多。
谢长珩沉默了一小会儿,继而笑道:“殿下,何须为些微小事烦恼?待我再为殿下弹奏一曲罢。”
太子重瑞转头看向他,若有所思,接着轻轻点头。
琴声再次响起,如泣如诉、扣人心弦,似乎蕴含了一股宁静的力量,让人的心神随之安宁,渐渐归于平复。
初盈还不知道,自己被太子重瑞和谢长珩谈论了一番。
这几个月,一直有事没事去找姐姐说话,仿佛要把后半辈子的话都说完,以免等姐姐嫁进了王府,姐妹们想聊几句都要大费周章。
可是时光还是匆匆而过,半年时间转瞬即逝。
到了腊月初二这天,初慧接到了皇室册封王妃的圣旨,拜别了爹娘,盛装上了喜轿抬入秦王府,一番仪式之后成为秦王妃。
三日回门这天,宋氏早就等得望眼欲穿。
可惜初慧现今回来,已经是秦王妃的身份,是皇室的儿媳,宋氏夫妇还得先拜见了秦王和秦王妃,再受女婿女儿的大礼。
秦王是个心思通透之人,说了几句,便同岳父大人去了外面前厅,一则留给妻子和母亲说话的时间,二则顺道见一见傅老爷子。
傅希直在年初升任了正二品中书令,虽然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一品大都是虚衔且不常授,能与他比肩的人物还真没几个。
秦王这个傅家的孙女婿,行礼行得十分恭敬。
而宋氏这边,则是拉着初慧连声问道:“王爷待你可好?其他人呢?那几个小的可还好相处?”唯一不用担心的是,女儿基本没机会受婆婆的气。
初慧微笑道:“都挺好的。”
这么一句笼统的话,岂能让做母亲的宋氏安心?正想再问,却见小女儿初盈还在旁边,有些话不好当着她说,挥了挥手,“先出去玩儿,等会儿再进来说话,你姐姐今日是要吃午饭的,有的是时间。”
初盈叹了口气,只要冲着姐姐眨了眨眼出门而去。
眼下正是腊月时节,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雪花还在不断纷飞,飘来飘去最终落在地上,和积雪融为一体。
初盈无聊的踩在积雪上,印出一个有一个的小靴子脚印,回头看了一眼,——姐姐的人生就这么定了,嫁入皇室的女子,除了向前还是向前,因为根本没有退路——
自己的路呢?将来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