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盈只是染了寻常的风寒,几副汤药下去,退了烧,又细细的养了数日,仗着人年轻底子好,没多久便就复原如初。
养病的这几日,府里的事暂时由谢夫人打理。
初盈少不得要过去给婆婆道谢,一则辛苦操劳,二则没有让盛二女乃女乃暂管,不然难免又是一番麻烦。
到了十一月底,谢夫人生辰的那一天,初盈热热闹闹的大办了一场,——婆婆体贴疼爱,儿媳妇须得更加孝顺,原本就是这么个理儿。
谢夫人对儿媳多了满意,谢长珩也对妻子爱重几分,如此一来,初盈的主母地位更加牢固,可谓皆大欢喜的局面。
晏氏和谢姝一向跟大嫂关系不错,特别是晏氏心怀感激,两人都是跟着高兴,唯独盛二女乃女乃心里不大痛快,不过初盈懒得理会。
至于苏宜君,一个姨娘的心思谁会有兴趣?
说起来自她嫁进谢家以后,初盈拢共才见了两次,一次是自己生辰,另一次便是婆婆的生辰,前后只打了几句招呼。
至于前世的那些纠葛过往,早就不愿意再去想。
唯一让初盈留心的,是婆婆生辰的那天,镇南侯家的徐夫人又过来了。
上次自己生辰的时候忙乱,后来忘了这茬儿,现在想想,自从徐灿出事以后,徐家就变得亲热起来,说不出哪里透着怪异。
傅、谢两家交好几十年,初盈小的时候是常来谢家的,早些年的生辰宴上,可从来都没见过镇南侯家的人。
这里面……,只怕跟徐灿的事月兑不了干系。
不过徐灿一直和谢长珩有过节,当然离得越远越好,别说是发配去边疆,就是去天涯海角,也不与自己不相干,因而想想就撂开了。
这日谢长珩晚上回来,说道:“二弟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妥当。”
“真的?”初盈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问:“快说,我早些日子就想问你的,又怕你嫌我啰嗦,才一直忍着没问。”
“急什么。”谢长珩一贯都是悠闲的做派,先端茶喝了两口,方才徐徐道:“你娘家那边的人和事,我是不好插手的,老二媳妇一个妇道人家,我这个做大伯的也不可能去难为她,只能从二弟的身上想法子。”
初盈点点头,问道:“也对,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傻丫头。”谢长珩眼里闪过一丝愉悦,“夫妻本来就是一体,还要分出你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顿了顿,接着说道:“也没什么可麻烦的,就是给二弟谋了一个外省的差事。”
初盈一怔,——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以盛二女乃女乃那雁过拔毛的脾气,一旦跟着丈夫离开京城,绝对不会把铺子撒手留下来的,势必会盘出去或者转手。
二房的人离京之前,初芸等人肯定会把本金抽出来。
而初芸只得几百两银子的嫁妆,加上她平日还要打点用钱,别说买铺子,只怕连租都租不起。至于娘家嫂嫂金氏和婶婶马氏,或许能盘下租下一间铺子,但是这对婆媳关系微妙,想来谁也不肯把财露了白。
如此一来,潜在的隐患便从根本上解决了。
初盈心中不由自嘲,丈夫到底是在仕途上行走的人,杀伐决断、干脆利落,不像自己做事瞻前顾后,月兑不了妇人的小气做派。
谢长珩笑问:“怎么谢我?”
京官虽然矜贵体面,却不如外省官员油水多,以盛二女乃女乃的性子,只怕巴不得在外面单过,这事解决的非常漂亮。
初盈越想越觉得好,忍不住夸了丈夫一句,“算你有心,明儿给你炖一只肥鸭子。”
“炖肥鸭子做什么?”谢长珩伸手揽住她的纤纤细腰,拉人坐在自己身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娇妻,声音暧昧,“再过几日就该除服了。”
初盈脸上有些烫,——祖母九月里去世,眼下快要守足三个月,过了二十除了服,以后晚上就不用再避忌房事。
再看丈夫那眼神,倒好像自己就是一只肥鸭子。
“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初盈趁他不注意,急急忙忙起身出了门,差点跟端菜的小丫头侧身撞上,吓得对方一声惊呼,“啊,大女乃女乃当心!别被汤烫着了。”
“阿盈。”谢长珩在里面笑出了声,问道:“没事吧?”
初盈咬了咬唇没回应,指挥丫头们,“快摆饭。”
最近一段日子,谢夫人心情一直都很不错。
这天心血来潮,想起到后花园里踏雪赏梅,——根基深厚的人家就有这点好处,自己的花园子就够逛上两圈。
晏氏有喜的消息一直没公开,不过算是运气好的,反应不大,平平安安度过了头三个月,如今也能出来走动。
初盈想着她是双身子的人,叫丫头多拿了一个软垫,还把火盆挪过去一些,一面说着家常闲话,不时笑笑。
盛二女乃女乃在旁边看了,只觉得嫂嫂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不然同样都是弟妹,为何一个亲近一个冷落?不免撇嘴笑了笑,“大嫂还真是会心疼人呢。”
初盈回头看了看她,想起二房的人开春就要离京,懒得再去计较,笑问:“二弟妹是喜欢红梅,还是腊梅?”
盛二女乃女乃不是头一次被她转移话题了,偏又说不出什么来,更不好当着婆婆的面拌嘴,只得忍住心头不快,“都好。”
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折了一大枝红梅进来。
“真漂亮!”谢夫人当先赞了一句,吩咐道:“快去插瓶子里摆上,等下一边看着红梅,一边吃着酒,真是浮生里难得的美事。”
谢姝在旁边道:“今天的红梅,要比去年开得好一些呢。”
“大嫂,你们可真是会取乐。”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挽着堆云高髻,头上珠钗横斜,眉目间神采飞扬,笑吟吟道:“今儿我可算赶着巧了。”
“快进来。”谢夫人虽然是做嫂嫂的,还是按着身份起身迎了迎,更不用说初盈这些晚辈,一溜站起来喊“二婶”。
安城郡主笑道:“都坐,自家人别客气。”侧身介绍身后的缁衣女尼,“这位是白云庵的普世师太,平日里常年云游在外,上个月才回来,占卜问卦最是灵验了。”
谢夫人微笑颔首,指了座椅,“师太请坐。”
安城郡主自坐了嫂嫂旁边,兴致勃勃的说起给谢媛算卦的事,如何如何灵验,如何如何一语中的,——话里话外,带着一种信徒的虔诚狂热。
普世师太倒是表情淡然、不卑不亢,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双手合十欠了欠身,口中道:“见过诸位施主。”
初盈妯娌几个和谢姝都还了礼。
安城郡主又道:“我想着难得请师太出来一趟,顺便也给大家引见引见。”
谢夫人见妯娌一番好意,又是兴致颇高,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笑道:“难为你有心惦记着,既如此……,就让师太给她们年轻人瞧瞧。”补了一句,“我是孀居之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安城郡主的视线环绕了一圈,问道:“谁先来?”
谢夫人的目光微微一闪,然后笑道:“老五媳妇年纪最小,你先来吧。”
晏氏大大方方一笑,“那我就占个先儿。”
普世师太朝她打量了一番,问了生辰八字,手上掐了一通,略作沉吟,“五女乃女乃命里虽有波折,但却是享晚福之人,远的不说,明年里必定喜得贵子。”
盛二女乃女乃凑趣笑道:“哟,恭喜五弟妹了。”
晏氏怔了半日,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喜,看了看初盈,继而看向婆婆,“娘……”似乎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几近喜极而泣。
谢夫人闻言起了兴趣,忙问:“师太,方才的话可是真的?”
普世师太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看把五弟妹欢喜的……”盛二女乃女乃有些模不着头脑,——不过是句好话,哪里就值得激动成这样?未免也太可笑了。
谢夫人这会儿没空理她,又问:“请问师太,老五媳妇这一胎可顺利?”
普世师太回道:“喜得贵子,自然是得了。”
“那就好,那就好。”谢夫人满目欢喜,朝着晏氏点了点头,又对安城郡主笑道:“师太的卦象果然灵验,有劳你引见过来。”
“我早说过。”安城郡主颇有几分得意,看待普世师太的目光更敬服了几分,继而又说起谢媛的事,“多亏了师太帮忙化解,才解了我家媛姐儿的姻缘之结。”
谢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倒是顾不上细聊,又道:“还请师太给我大儿媳看看。”指了指初盈,“先不问其他的,也问子嗣。”
盛二女乃女乃的脸色十分难堪,一小一大都顾上了,单单撇下了自己,又不敢对婆婆表露不满,只得暗暗咬了咬唇。
初盈欠了欠身,也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微笑道:“有劳师太。”
心里也是惊讶,——晏氏的个子本来就瘦小,加上冬天里穿得厚、衣服宽松,根本看不出来腰身,而她有孕的消息根本没公开,未免算得太准了吧?
一举得男,这还真是叫自己艳羡呢。
“怎么?”谢夫人有些不安,见普世师太半晌不言语,还微微皱眉,不由急问:“莫非……,会有什么磕磕绊绊?”
初盈回过神来,看着对方的目光亦有几分担心。
普世师太皱眉许久,掐算了几次,最终像是无奈放弃了,摇头道:“这位大女乃女乃是一位贵人,贫尼不敢妄做推算。”——
这算是什么批语?初盈勉力笑了笑,为免屋里的气氛尴尬,起身道:“娘,我去看看果子酒温好没有。”
谢夫人眼里难掩失望,颔首道:“去吧。”
等到初盈再回来时,盛二女乃女乃和谢姝也算过了,看二人的脸色还不错,想来批语不会太差,眼下也没空多问,招呼丫头们把瓜果点心摆了上来。
外面漫天飘雪,众人围坐在屋内却是暖融融的,更是说笑不断,小丫头们穿插其间倒酒送点心,一派热热闹闹的冬日家宴景象。
普世师太似乎不喜欢这种热闹,稍坐了会儿便要告辞,又对安城郡主道:“马车就在大门外头,郡主不用出来相送,免得受了寒气。”
初盈作为晚辈,又是主持中馈的当家女乃女乃,赶忙起身,“我送师太出去。”
安城郡主见有人相送,便没坚持,起身告了个罪,笑道:“改日得空,再亲自去白云庵拜访师太。”
普世师太再次双手合十,转身出了门。
初盈跟着下了台阶,打算送到院子门口就回去。
谁知道走到院子中间时,普世师太却停了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她,轻声叹道:“大女乃女乃的命格并非今世之人,只怕难结今世之缘。”
“什么?”初盈一时没反应过来,继而猛地一震,——并非今世之人?她、她说自己并非今世之人!藏在心底最大最深的秘密,突然被人看穿,顿时觉得魂飞魄散一般,不由茫然怔住。
“大女乃女乃……”凝珠等了片刻,眼见普世师太都走远了,主母还是没动静,不由推了推她,“你这是怎么了?”
初盈有点魂不守舍,喃喃道:“没什么。”
初盈的不对劲,没过几天谢长珩也瞧出来了,问她又不说,忍了些日子没忍住,单独找了凝珠问道,“你们女乃女乃最近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丫头们一向都怕他,凝珠也不例外,低头道:“那天夫人叫了几位女乃女乃赏梅,安城郡主带了位师太过来,叫什么普、普……”
谢长珩没兴趣追究一个尼姑的名字,不耐打断,“只说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凝珠吓得加快了语速,“当时我跟在后面,女乃女乃和那师太两个走在前面,仿佛师太对女乃女乃说了一句话,然后女乃女乃就站着呆住了。”怯怯抬头看了一眼,“自从那日回来后,女乃女乃就一直这样……”
“没听清楚说什么?”
“没有。”凝珠摇了摇头,“外头刮着雪风,那师太说的小声,当时也没留意,仿佛听到一句什么‘缘分’。”
谢长珩闻言脸色一沉,抿嘴不语。
“大爷……”凝珠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下解释,“婢子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大爷还去问女乃女乃吧。”急得快要掉泪,“万一婢子说错了,惹得大爷和女乃女乃生出误会,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谢长珩出门去了书房,单独静了一阵——
自己这是怎么了?妻子差不多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前虽然不是时常见面,次数也不算少,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除了一个镇南侯世子的徐灿,剩下就是叶兰舟。
前者不消提,后者……,虽说和妻子有那么一份交情,但应该不关风月,否则妻子不可能平日都好好的,突然伤感起来什么缘分——
可如果这些都不是,还能有谁呢?
谢长珩觉得自己想法十分荒唐,妻子认识的男人自己都清楚,应该没有别人,可现在却控制不住,总猜疑还有什么人自己不知道。
这个念头,像是猫爪一般的挠着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