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初盈跟母亲约定好去宫里探病。]
不过是以探病为借口,陪着姐姐说说话、解解闷儿,哪知道刚到凤栖宫门口,还没有来得及通报,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孙太后过来。
初盈赶忙跟着母亲上前行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孙太后一身雍容华贵的皇家装束,眉宇间有着浸婬后宫多年的深刻,虚抬了抬,“晋阳夫人不用多礼,哀家听说皇后身子不好,特意过来瞧瞧。”——
早不瞧、晚不瞧,偏偏赶着今儿这个时候。
初盈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但面上还得不露声色,低了头,和母亲一起跟在后面,默默的上了台阶进殿。
里面小宫女早就通报了。
初慧赶忙出来迎接,——脸上淡淡扫了脂粉,有些憔悴之色,上前朝太后福了福,“给母后请安。”接着往后面打了招呼,“母亲,四妹。”
“你这几日觉得怎么样?”孙太后入了正中椅子坐下,和颜悦色问道。
“还好。”初慧声音温婉,回道:“就是人懒懒的、有些倦,近来天气时冷时热的,过一段暖和起来就好了。”
“那就好。”孙太后慢悠悠的喝着茶,又问宋氏,“家里人可还好?说起来,傅太公也算是三朝元老……”
太后居然长篇大论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似乎闲得没事做,随便找个地方打发时间,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宋氏小心的应对着,有些无奈的看了女儿一眼。
初慧心下猜疑不定,难道太后打算就这么坐一下午?有她在场,母亲和妹妹还能说什么体己话?可是太后是长辈,连皇帝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自己一个做儿媳的,又有什么资格撵人?
心里正在无奈之际,外面又传来一声通报,“孙昭媛到。”
进来一个豆蔻年华的宫装少女,眉目与孙太后有几分相似,不过多了一对酒窝,笑起来有些甜甜的,“听说皇后娘娘身子抱恙,嫔妾特意过来探望。”然后露出意外,“原来姑母也在。”
孙太后笑道:“外头冷得很,快坐吧。”
“好。”孙昭媛乖巧的在太后身边坐了。
“见过孙昭媛。”宋氏和初盈站起来给她行礼,彼此一番寒暄客套,等落了座,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初慧眼中的无奈更甚,只觉胸闷不已。
太后果然是打算耗一下午,居然把孙氏都叫过来了,姑侄二人说着话,视自己和母亲妹妹于无物。
上次母亲和妹妹自作主张,带着赟哥儿去太后宫里避祸,在太后看来,是挑战了她在后宫的权威吧?所以,这次不动声色来个下马威。
自己盼了好久,盼着跟母亲和妹妹单独相处,生生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太后亲自过来看望自己,一片“好心”,自己又能说出什么不是呢?又怎么敢呢?除了笑脸相迎,竟然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
初慧看着有说有笑的孙氏姑侄,——心里明白,今儿这一下午算是白瞎了。
进宫不是逛大街、上茶楼,想来就能来的,这次虽然有皇帝特准的恩典,自己一样得安排调停时间,方才抽得出空来。
糟蹋了今儿下午,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再见母亲和妹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初慧的心越来越沉。
“外祖母,四姨!”赟哥儿刚刚午睡,得知外祖母和四姨进宫,赶忙跑了出来,不满道:“怎么不让人早点叫我?偏巧今天睡多了!”忽然瞥见孙太后和孙昭媛也在,满目吃惊,“皇祖母,孙母妃……”
孙太后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多睡会儿也好长身体呢。”
“是啊。”孙昭媛抿嘴一笑,夸道:“赟哥儿又长高了。”
姑侄俩像是天生的话搭子,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赟哥儿却失了方才的活泼,垂头“哦”了一声,——什么人能够亲近,什么人有亲近不得,他年纪虽小,心里头也渐渐有一杆秤了。
仰面看着初盈,笑问:“四姨,这一次有没有给我带好玩儿的?”
初盈笑了笑,刚要答话,便听太后悠悠道:“你也大了,别整天都琢磨着玩儿,明年六岁就该入学,还是多把心思用在读书上头。”
赟哥儿脸上笑容尽失,应了一声,“是。”
太后都这么说了,初盈又怎么好当面拿出小玩意儿来?只得无趣的抿了嘴,心里大抵明白过来,只怕自己和母亲刚到宫门,就有人去禀报太后了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赶在前头一步来凤栖宫探病。
孙昭媛拣了一块儿桂花糕,笑问:“赟哥儿吃不吃?”
“不吃。”赟哥儿扭了头,咕嘟着嘴。
孙昭媛的手僵在半空中,不免有些尴尬,只得把桂花糕放了回去。
孙太后脸色一沉,斥道:“不许对你孙母妃无理。”
赟哥儿委屈的不行,“哇”的一声哭开,“我不饿,为什么一定要吃?”回头看了看母亲,并没有维护自己的意思,不免害怕,哭得愈发伤心起来,“我不吃,以后再也不吃桂花糕了。”
孙太后冷笑道:“皇后虽然是在病中,也该好好管教一下孩子。”顿了顿,“赟哥儿可是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祖宗大业的,该严的时候就得严。”
初慧能说什么?作为晚辈,赶忙站起身回道:“是,谨记母后的教诲。”
宋氏和初盈也不便坐着,跟着站了起来。
“姑母。”孙昭媛劝了一句,“小孩子偶尔顽皮也是有的,慢慢教导便是。”
初盈闻言大怒,——孙太后占了长辈,在这里骄狂摆谱也就罢了。
孙昭媛不过是皇帝的妾室,又比姐姐年纪小,膝下且无所出,有什么资格对赟哥儿指手画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孙太后慢悠悠的喝了几口茶,拿捏的差不多了,方道:“都坐吧。”
初慧看着哭得伤心的儿子,担惊受怕的母亲和妹妹,满脸厉色的太后,一派轻松的孙昭媛,——好好的亲人团聚被闹成这样,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怨怼。
双手在袖子里暗暗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
眼看外面晚霞渐渐浓密,再过一会儿,皇宫的大门就该落匙了。
“天色晚了。”尽管初慧心里万般不情愿,但还是得开口,“我也没什么事,母亲和四妹都放心回去吧。”有太后在跟前,连起身相送母亲都不能。
“不行!”赟哥儿止住哭声,急得跳脚团团转,央求道:“我刚出来,四姨还没有陪我玩,不让走……”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小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皇帝将近四十的年纪,目光深邃、气势沉稳,一袭明黄色的蹙金线绣九龙长袍,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气势迫人的帝王威仪。
进了大殿倒是神色缓了缓,温和道:“见过母后。”
孙太后微微一笑,“皇上来了。”
“臣妾见过皇上。”孙昭媛赶忙上前行礼,又道:“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适,特意赶来探望,正巧姑母也在,都说了一下午的话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陪着皇后说了一下午呢。
宋氏和初盈赶忙上前见礼,皇帝点了点头,初慧也迎了上去,赟哥儿满脸泪痕的抱住父亲,委屈道:“父皇……”
皇帝是何等精明的人?原本想着过来打个招呼,给皇后做做脸面的,却没想到多出了两个人,一进门便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好。
看起来,只怕这边僵持了一下午。
当着太后的面,自然不会询问赟哥儿为什么哭,免得童言无忌说出什么,只是拍了拍儿子肩膀,“男子汉不许哭,快把眼泪擦了。”
“是。”赟哥儿一面抹泪,一面诉道:“儿臣今天睡过了头,都还没有跟四姨一起玩呢。”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父皇,让四姨等会儿再走好吗?”
“赟哥儿。”孙昭媛对他笑道:“下次吧,等下宫门都该落匙了。”
“不要!”赟哥儿恨恨的打断她,——要不是她给什么桂花糕,自己就不会被皇祖母训斥,大声道:“下次要好久好久以后呢。”眼巴巴的看着父亲,“父皇……”
初慧上前拉他,哄道:“听话,别闹。”
“既然如此……”皇帝略作沉吟,拍了拍儿子的小肩膀,继而对妻子道:“难得他四姨进宫一趟,就索性留下来住一夜,明早再回去便是。”
此话一出,一殿的女眷都吃惊怔住了。
唯有赟哥儿高兴不已,拍掌欢呼,“哦,我要跟四姨一起用晚膳。”忘乎所以的紧紧搂住父亲,“还是父皇对儿臣最好!”
孙太后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沉默不语。
“大女乃女乃留在宫里了?”谢长珩诧异道。
“是。”简妈妈低头回话,“我在宫门外头等着,也不是很清楚,后来亲家夫人出来告诉的消息,详细的事,大爷还是等女乃女乃回来再问吧。”又补了一句,“说是让大爷不用担心,大女乃女乃留宿是皇上准的。”
“皇上准的?”
次日一早,谢夫人从儿子嘴里听说这个消息,也是吃了一惊。
“有这样的好事?”盛二女乃女乃在一旁满脸艳羡,啧啧道:“想必是和皇后娘娘难舍难分,说了一夜的体己话吧。”
谢夫人皱了皱,不想当众议论皇家的事情,挥手道:“你和老三先回去吧。”看了一眼小儿子,“你也回去,好好陪着你媳妇。”
晏氏虽然过了头三个月,谢夫人还是不放心,只让她隔几日来一次,而且都让晌午过后才来,免得劳累辛苦了。
谢长瑜有些讪讪的,起身道:“儿子先走了。”
谢长盛知道嫡母有话要跟哥哥说,扯了扯妻子,“走吧。”
等人都出了门,谢夫人方才道:“依我看,皇后娘娘夹在皇上和太后中间,平日里只怕煎熬的很,这样下去……,心思费得多了容易伤身。”
谢长珩面色平静,淡声道:“没法子,只怕还得熬上几年才行。”
谢夫人又问,“老二的差事谋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谢长珩回道:“只是眼下还没过完元宵,要调动,最快也得二月里,再等些日子才行。”
“老二媳妇早就想着要单过了。”谢夫人语气十分平静,在手炉子上模了模,“我想既然她心都飞走了,人留下来也没意思,要走便走吧。”
没说出来的是,——反正二儿媳当家的那几年,该捞的也捞得差不多,再给二儿子谋一个外省的差事,足够养活二房一家子。
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大家族常有这样那样的无奈,不是黑白分明、对错两清,有时候闹起来,大家脸上不好看,——外人只记得这家子人胡闹,哪里理会是谁对谁错?
谢长珩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总归还有二弟和两个哥儿,都是谢家的血脉。”
“我也是这么想的。”谢夫人毕竟是大家出身,不至于为点小钱,就跟庶出的儿子儿媳纠缠不清,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夫人。”门外传来良辰的声音,“汪家来人了。”
汪家?谢夫人略怔了怔,方才想起是大儿媳的姐姐婆家,“叫人进来。”站起身,对大儿子道:“我出去看看,内宅的事你就不用去了。”
“给夫人请安。”一个年轻的丫头进门磕头,自我介绍道:“婢子茜桃,今儿过来替我们大女乃女乃报喜的。”
谢夫人笑道:“起来说话。”
茜桃便咧嘴一笑,“昨儿我们女乃女乃添了一个小少爷,取了乳名唤做圆哥儿,过几日洗三之礼,还请夫人和几位女乃女乃赏脸,过去喝杯水酒。”
“大喜啊。”谢夫人恭贺了几句,“一定去,一定去。”让人打发了茜桃,自己折身进了里屋,叹气道:“什么时候,你媳妇也添个哥儿就好了。”
谢长珩微微尴尬,“等阿盈回来,我把这事儿告诉她。”
谢夫人抬眸打量着大儿子,欲言又止。
“母亲……”
“罢了。”谢夫人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刨根究底,只道:“不管你之前是怎么想的,又是为了什么娶你媳妇,但既然人都嫁了,就好好的待她罢。”
谢长珩想起前天夜里,——妻子万分羞涩蒙住自己的脸,呵气如兰的那一句,“好像……,有一点喜欢你。”
那一刻,自己的心像是被“砰”的撞了一下。
“怎么了?”谢夫人奇怪的看向他,“难道你还有别的念头不成?”沉了脸,“你可不能像老五那样,后宅的事都拎不清。”
谢长珩收回心思,当着母亲的面也不好多说,点头道:“我知道的。”又说了几句家常话,便起身告辞回去。
秋绫依旧殷勤的迎了上来,简妈妈和凝珠去宫门口接人了,浮晶端了茶,屋里还有豆蔻几个丫头,随便看哪儿都是人。
可是初盈不在,谢长珩觉得屋里有些空荡荡的。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把人逼疯了~~
一万只草泥马在心中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