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 离合(下)

作者 : 薄慕颜

刚到京城,初盈就觉得气氛不对。

城门口增加了不少巡视兵马,行人们屏气敛声,气氛紧张,连着几天赶路,疲惫的靠在车里不想动弹,外面隐隐传来议论声。

“要乱了,要乱了……”

“听说燕王动兵……”

初盈心神一凛,想到燕王,想到死在锦州的徐灿,匆匆返京的叶兰舟,心里大约明白了些,——不过没空琢磨,毕竟眼下第一件事是婆婆的病。

担心路程太慢,咬牙稍稍歇息就催着马夫赶路。

眼下人都快要散架了,勉强忍着,到了谢府让丈夫快步先行,自己由丫头扶着,紧赶慢赶往上房而去。

刚上台阶,就见盛二女乃女乃走了出来。

“大嫂可算回来了。”盛二女乃女乃拉长了声调,一面道:“大嫂也是,怎么敢在娘生病的时候出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

因为分家的事,她的心里存了诸多的怨气。

只是初盈没功夫和她理论,连话都没多说,只道了一声,“辛苦二弟妹了。”并没有再看一眼,便让丫头掀了帘子进去。

盛二女乃女乃的话没说完被撂下,脸色很是不好看。

初盈进了暖阁,瞧见婆婆虚弱的样子,“娘……”不自觉的怔了怔,眼圈一潮,满心愧疚蹲身下去,“早知道,我就不该……”

谢长珩低声,“儿子不孝。”

“都别说傻话。”谢夫人摆摆手,“老大媳妇还年轻,有病怎么能不去治呢?你们又不是大夫,守在我身边也没用,别多想……”叹了口气,“我只是得空想起老五,就有些难过罢了。”——

暗地里,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初盈想着化解气氛,便拣了好的来说。

只说大夫发了准话,吃他的药,小半年就能好起来,脸上尽量做出宽慰的样子,使得婆婆深信不疑。

谢夫人微微一笑,“这样便好,我也放心了。”

毫无缘故的,初盈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婆婆,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隐隐觉得不详,只是不好当着丈夫的面说出来。

“昨日你娘家有事,我便让你娘先行回去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她的照应。”谢夫人脸上有感激神色,又道:“两个哥儿都很乖,很听话。”隐隐有遗憾之意,眼光一闪,却没有就着话头说下去,转了话题,“你们长时间奔波往返,都去歇一歇。”

“娘……”

谢夫人坚持让回去,还道:“我没事。”

初盈不便继续留下,不然仿佛婆婆不行了一样,看了丈夫一眼,一起陪着客套了几句出门,于僻静处方道,“回去换身衣服,再来便是。”

谢长珩神色有些怔忪,片刻后点了点头。

初盈停住脚步,转回头,——迎着单薄微黄的早春阳光,面前的人一身素面袍子,眉目眼角还是那般干净,却早不是当初那般全然自信。

正在恍惚之间,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阿盈……”——

生老病死,这都是半点不由人的。

初盈能明白丈夫的无力感,自己也觉得疲惫,默默无言,一路柔和安静的走回房,原打算小憩一番,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不见人,忙问,“大爷人呢?”

“去上房了。”简妈妈进来答话,“见女乃女乃睡得沉,让我们不要惊动你。”

“我也去。”初盈披了衣服,尽管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但是婆婆病重,自己是不好偷懒懈怠的,——更何况晏氏改嫁,盛二女乃女乃不过是来点个卯。

到了上房的门口,静悄悄的,丫头们全部都摒退开了。

初盈着急着进去伺候婆婆,没有多想,踏进屋子才觉得气氛不对,里面隐隐有低声话语传出,“你媳妇儿的病能治好,娘心里就踏实多了。”

谢长珩轻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谢夫人语气飘忽,“我的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老五走得早……”声音有些哽咽,“只留下一个锦哥儿,可怜他小小年纪没爹没娘。你是大伯,将来念在老五的份上,多心疼他几分,好好护着他长大成人。”哭了几声,过了片刻,又道:“也别宠坏了,走了他爹的路子。”

不顾病重虚弱,竟然一口气说了许多。

“娘。”谢长珩宽慰道:“不用你交待,我也会照看好锦哥儿的,好好教导他,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

“我知道。”谢夫人静了静,“不过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初盈在外头听了,心里奇怪的感觉更甚,——都说生病的人得有个念想,婆婆这把什么都放下,不是好兆头,得找个机会开解开解。

又想着自己有些话不好说,不如请母亲过来一趟。

然而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傅家,当天半夜睡得正憨之际,便有丫头慌张敲门,呜呜咽咽在外哭道:“大爷、女乃女乃,夫人没了。”

初盈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一阵突然,但却又像是早已注定的结果。

谢夫人丧期的第三天,战事爆发了。

在人人惊慌不安的气氛下,谢家的丧事有些冷清,就连来吊祭的人,都是心不在焉走个过场,看起来越发显得凄凉。

谢长珩为母守孝三年,入朝请辞丁忧。

这个时侯,谢长盛也不可能四处求官文职,况且兄长没心思理他,这在盛二女乃女乃的眼里无疑是耽误,因而丧礼上懒洋洋的。

彼时晏氏还未改嫁,闻讯过来拜祭,被谢长珩命人拦在了外面,余怒未消,“老五死了娘固然伤心,但她晏氏改嫁,不免又多一重伤心,殊不知并从此萌?况且还有锦哥儿,也狠心能够抛下,这会儿还来做什么?不见也罢。”

听了此话,初盈也不好多说什么。

后来又有晏氏托人进来递话,问能不能让她悄悄的拜祭一下,再看一眼锦哥儿,——这种事只会更让谢长珩恼火,初盈没有答应,只让下人嘴严不得多事。

丈夫自幼丧父,然后又看见胞弟夭折,紧接着母亲也去了,便是铁打的人儿,恐怕心里也得煎熬一阵子。

初盈披麻戴孝,陪着丈夫日日哀悼沉思。

重哥儿和锦哥儿都还小,正是不懂事的年纪,且又闹人,平日只让女乃娘们看好,并没有抱到主屋里来,——不得已,每日几头来回的看顾。

她原本身体就虚弱,咬牙撑了几天便有些熬不住。

宋氏过来瞧人的时候,不由埋怨,“怎么这般不珍惜自己?你要是熬坏了,重哥儿可怎么办?你是谢家的主母,一大家子人又该怎么办?”

初盈回道:“这种时候,我哪里能够偷懒?”

这是实情,宋氏亦是无可奈何。

唯一让初盈欣慰的是,重哥儿开口学说话了,时不时女乃声女乃气的喊一声,“娘——”,长长的尾音拖着,叫人甜到了心里去。

锦哥儿快两岁了,更加懂事,“大伯母”和“大伯父”叫的清清楚楚,只是性子有些腼腆,平时也不愿意多说话。

谢长珩自入仕以来,还从未如此闲过,每日得两个幼子膝下承欢,倒也聊解寂寞。

外面的战事如火如荼,——燕王只是不甘心为鱼肉,并没有太大的威胁性,一点点被朝廷的军队镇压,坚持了小半年,最后逼得走投无路。

临死之前长叹一声,“天不予我。”

这场战事从春打到了夏,从夏战到了秋,最终以朝廷大获全胜告终。

半年时光,初盈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憔悴。

初慧得知以后,每每敦促太医过来诊脉看病,又四处遍寻良医,——甚至不顾以势压人,把锦州的那位大夫给请来了。

“不是说让静养的吗?!”那大夫是个直性子,见不得病人不爱惜自己,忍不住发起脾气来,“这下可好!本来还有三分治得,也只剩下一分了!”复诊了诊脉,“这一分,如今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简妈妈听他说话太直白,急得直递眼色。

初盈却抬手,“是我不留心,平时没有保养好自己。”不想多说,因为怕丈夫听了内疚吃心,转移话题,“眼下……,能如何治就如何。”

“请恕在下医术浅薄。”那大夫居然打起了退堂鼓,——从前并不知道,这位看病的夫人是皇后胞妹,如今既然知道了,病情又险,哪里肯轻易开药?随随便便沾上责任?方才一通脾气,就是想让主家撵人的。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皆是皱眉。

“简妈妈,打赏红包。”初盈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不打算勉强,总没有逼着大夫写方子的道理,更不想闹出谢家仗势欺人的话柄,“送客罢。”

“女乃女乃!”简妈妈一脸着急,“你的病……”

初盈摆了摆手,合上眼睛。

谢长珩一直微沉着脸,思量一番,最终还是和妻子一样的心思,虽然满心不情愿,还是开了口,“送客。”——

强行逼着大夫,只会让妻子心里更加难受罢了。

秋日的阳光,明媚灿烂中带着几分清凉。

初盈一袭桂合色的单薄秋衫,浅紫色丝绸束带,随意挽了发髻,手上捻起一朵金灿灿的黄菊,“猜猜是单数,还是双数?”

“单单单!!”重哥儿不太明白意思,只是跟着重复。

结果初盈才拆了几瓣花瓣,重哥儿就失去耐心,一把抢了过去,扯了个稀烂,惹得谢长珩在旁边笑道:“没见过这样的急性子。”

锦哥儿抿了嘴儿笑,稚声稚气道:“大伯母,我给你拿。”一转身,在盘子里拣了一朵大白菊,“这个好看。”

“好看。”重哥儿还不足两岁,只会鹦鹉学舌重复别人的话,手却快,菊花又被他抢了过去,依旧拆的七零八落。

锦哥儿有些委屈,咕嘟着嘴。

“锦哥儿不哭。”初盈让女乃娘抱住重哥儿,微笑着揽了侄子,拿起一朵菊花,动作温柔的数起了花瓣,“单、双、单、双……”

重哥儿老实了一会儿,瞪大眼睛瞧着。

“女乃女乃。”甘草端了盘子上来,“月饼切好了。”

锦哥儿略微懂事一些,拣了自己喜欢的豆沙馅儿月饼。

重哥儿不客气,上前一手拿了一块儿。

初盈微笑,“都慢些,别噎着了。”

这才出来一会儿工夫,就有些倦怠,只是中秋团圆之夜,不好让大家担心,——谢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府里气氛一直很是低沉。

也就是今天这个团圆日子,才略缓和一些。

谢长珩的容颜与从前并无二致,修眉凤目、俊雅无匹,只是眸光里,再也不复当初的自信满满,有种说不出来的茫然无措。

一切都可以努力,唯独生老病死无能为力。

那日锦州大夫走后,又陆陆续续瞧了不少大夫,只是这几年看病下来,略有点名气的大夫都瞧过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话。

别无他法,在询问过太医以后,将就从前锦州大夫的方子继续吃——

于病情并无多大起色。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说声对不住,每天总想着明天就能写好,结果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加上各种烦乱,明明早就想好的结局,愣是拖到现在~~而且写不出什么感觉,干巴巴的~~

后面应该还有个小小的尾声,这几天,希望赶紧完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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