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出得雅间,小跟班已提着一盏彩绘纱灯候在楼梯口。
“这‘玉蝶梅’怎么感觉和其他房间不同呢?”虽然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姑娘有所不知,这个雅间一月只接受一次预订,而且一夜千金。”小跟班神采飞扬地介绍。
“哦。”回想起房中布设,长窗黄杨木的裙板上雕满了梅花,雕镂精细,层次丰富,栩栩如生,看着古朴雅致,却有说不上来的怪异。四周角落各布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烛台灯火明亮,按理说该是整间屋子光线充足,实际上却有些扑朔迷离,令人看不透彻。
晚风拂面清新宜人,轻柔地按摩着昏沉的头皮,神智有些清醒过来。刚才就顾着和那老公公较劲了,这会突然发现那老人家的行为举止、仪容姿态还真不是一般的眼熟,怪不得会联想到包子了,敢情他们是一类人嘛!包子可是咱天景宫里的太监总管!如此推理,那书生也非池中之物,离皇子王爷也相差不远了。
不禁心生懊恼,这以后进宫了难免遇到这类神人,如今得罪了他们,万一犯在他们手里,我岂不就成了大象脚下的蝼蚁?
回到别苑,我一直心神不宁,灌下不少汤汤水水,依然有些忐忑。好在先生一会就回来了。
我急忙迎上前,问道,“那少爷是什么身份?”
先生斜睨我一眼,幽幽地说,“现在知道怕了?”
“快说嘛,快说。”我抓起他白绸的宽袖猛摇,竟是撒起娇来。
“白夏二皇子夏之珉。”这几个字从他唇中逸出,却像一块石头压落在我心头。
我猛然低下头埋在他臂弯里,狠狠地搓揉鼻子,“啊啊啊”乱吼一通。人需要发泄才能活得更久,这句话我一直奉为圭臬。
只是某人成了无辜的靶子,良久,我抬起头,他正抿着一弯拱桥般的唇线,愣愣地盯着被我蹂躏过的衣袖。
我讪讪地笑,用指尖刮去上面残留的鼻屎,朝空中一掸,好巧不巧地落在他的发间。我赶忙踮起脚尖想去亡羊补牢,瞥眼便见他满眼的警告,只好悻悻地收回伸出的爪子。
“以后出去别说你认识我,简直是……”先生居然也有语塞的时候。
“好吧,我明天就回去了。”我有些赌气地说。其实,这是早就想和他说的,只是一直舍不得离开。为何分别时总是会选择赌气,是否唯有彼此心中有气才会减轻一些离别的不舍和随之而来的思念?
他垂下眼睑,半眯的双眸有些黯然,轻抚过我的发丝,弯腰将头抵在我发间,深深吸取一气,语气涩然地说,“明天我送你过去。”
他一弯腰正好将我拢起,突然发现我只及他胸前,原来我竟是如此的微弱,前方的路似迷雾森林布满荆棘,他就是温暖的灯塔,照亮我前行,一直陪在我身边。
第二日,我恋恋不舍地和颜夕及众姑娘们挥手道别,转出了门口回头大喊,“我会回来的。”
为了避人耳目,我们选择了从后门进墨竹居。先生见我模索半天也没打开那扇斑驳的竹门,一个飞身攥着我越过高墙稳稳落地。
待我回神,眼前齐刷刷地立了一地的人和人影。真后悔选择艳阳高照的日子,更后悔偏偏挑了日上中竿的午时。要不这些人也不会溜达出来晒太阳,还来了个守株待兔。
先生在旁气定神闲,我却没了底气。虽然无忧、月清和茵茵眼底写满了开心,但最前面的那个石雕却如严冬冷飕飕的西北风。
“你还知道回来!”石雕开口说话了,我正欲辩解,却发现他的眼神对着先生。
先生春风满面,扬唇一笑,“这位兄台,在下这小妹年幼不知天高地厚,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有劳阁下亲自送回。不如留下喝杯薄酒?”主子变脸神速,竟然一改对人不理不睬的作风,主动邀约。
“不了,先生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我推搡着先生,示意他离开。主子可是阴晴不定之人,若是先生酒后胡言乱语,我这小命岂不危矣。
先生朝我温和地笑笑,揽过我的肩头紧紧一抱,转身向着主子拱手道别,蜻蜓点水般飞身离去。
目送完先生,我一寸一寸地扭过头,主子阴沉着一张脸。不得不说他天生一副好皮囊,阳光勾勒出俊美不凡的金色轮廓,那双浸染了怒意的琥珀色眼眸更加灿若星辰,即使生气发怒,都美得令人窒息。
反观先生,外表普通、五官平淡,只要落入人群下一刻便被淹没,属于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那种。然而,就是这样的平凡之下,偶尔流露出的从容高雅,偏偏使人牢记心间。
偷偷瞄了眼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低低垂下头,一脚碾着地上的一棵小草,等候发落。
“还不知错?”主子终于吱声了。
敢情我这副模样到了他眼里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收起脚并拢,恭顺地立正。
“干娘,我饿了。”茵茵细女敕的声音传过来,我忍不住抬头,几日不见,圆圆的小脸更显娇女敕,黑葡萄般的眼睛似蒙了露水,很明显被某人那冷冽的气场吓到了。
伟大的母爱在胸中冉冉升起,虽然脚下千钧之重,却难敌天下间最无私圣洁的力量。我蹲子,缓缓地抚过她红润的脸颊,掌心细腻如凝脂。如此可爱的孩子,却早早地失去了父爱;如此纯真的孩子,却早早地学会了害怕。
展臂紧紧抱入怀里,在她孱弱的肩膀上眼泪低垂。我总是这样的感性,总是这样的容易感动。曾经,老妈说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致命之处。
有人将我的头轻轻抬起,馨香的纱帕一点一滴地为我擦去泪水。泪眼朦胧中,望进另一双泛着泪光的眼。
月清将我扶起,柔柔地说,“别难过了,主子已经走了。”
“嗯?”怪不得身上暖了许多。看来有因必有果,这是万世不变的真理。
“走吧,吃饭去吧。我可也饿了。”无忧一把抱起茵茵,迈步就走。
“开饭喽!”我快步赶上将茵茵接在自己怀里,带着哭后的鼻音一路唱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