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的光线比外边显然暗淡朦胧了一些,彩带丝线在红色的背景中绕梁飘回,衍生出满眼的血红。
红幔舞动的龙凤喜床上,新娘端坐其间。那凤冠那吉服那红盖头,曾经就那样地穿在我身上,曾经我还无比地嫌弃这土气而笨重的喜服,尤其是那凤冠上的金丝凤和九颗硕大的东珠。也许,就是因为我曾经的嫌弃,它们义无反顾地寻了个新主人。心底苍凉一片,扯出本世纪最为讽刺的苦笑。
袖子被轻扯,我回过神,见杏儿向我使着颜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名宫女总管不知何时站到了我前头。
我恭敬地施礼,“奴婢见过姑姑。”
“将我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她脸色肃然,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呃?她有跟我说话吗?我尴尬地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姑姑,奴婢一时走神,请姑姑责罚。”
“今日殿下大婚暂且饶了你,下不为例!”她板着脸说道。
“多谢姑姑!”这宫里的处罚可是最不人道的,逃过一劫,我送了口气。
“现下尚缺一名司帐宫女,就你吧。”她威严地宣布。
这司帐宫女不就是平常人家的通房丫头吗?我有那么走狗屎运吗?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落在我的头上?
杏儿以为我害羞,低声安慰道,“别紧张,也就是递茶倒水什么的。”
我横了她一眼,她是清纯呢还是甲醇呢?别的不说,至少得看场直播吧?老天,我在呼唤你,你听见了吗?
门外传进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开怀大笑,他在一群锦衣华服的簇拥之下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向里走来。
第一次见他穿上红色衣衫,大红烫金的喜服衬得脸色红润意气奋发,仿佛天地间的红色全凝聚到了他身上,芳华无双。
他显然是喝醉了,狭长的凤眸半睁半合,目光迷离却有些咄咄逼人,两颊酡红,薄唇微启,步履虚浮,身子几乎是瘫软在了身侧的男子身上。
“二殿下,请扶太子殿下去东首案桌前,行礼的吉时快到了。”一名六旬礼官在旁提醒。
二皇子?他会不会认出我?在西子楼我可是扰了他雅兴的。我不动声色悄悄地往边上退了一小步。
“大哥,还没洞房呢,你可别先睡着啦!”二皇子边说边轻轻晃了晃那位喝高了的。
一句话惹来一阵大笑,那些个送洞房的人都开始起哄。
“你们……都别笑了,本宫……清醒着呢,这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都……散了吧。”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垂下了脑袋。
“大家看,太子都急了,哈哈!”一名年轻男子大笑着说。
四下笑声一片。
“来,大哥,这边走。”二皇子几乎是架着他朝东边走去,行经我时,眼尾余光似是擦肩而过。
祭拜过天、地、祖宗之后,礼官领着新人来到西窗前,西窗的案桌上摆了五谷和鸡鸭鱼肉,又是一阵祭拜,然后是合卺礼。
白玉杯、清花酒,一对璧人各执一杯交手相饮,多美的一副画面!我别开头再也看不下去,盯着脚下的红楠木地板,冰凉落下,一滴滴,霎时溅起血花朵朵。
“大哥,这是交杯酒,不能独自喝了。”二皇子爽朗的笑声传来。
“好酒,来,满上!”他居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全然不理会一边干等的新娘,急得礼官不知所措。
折腾了半晌,众人终于放弃了,让他们碰了碰杯子各自喝了,就算交杯了!
“礼毕,兴!”礼官高呼一声,众人喧闹了一阵,便各自散去,真正的洞房就要开始了。
一名尚宫从二皇子身上扶起他,摇摇晃晃地往东房而去。另一名尚宫领了新娘往帐内走去。
二皇子目送他进了房门,这才慢悠悠地踱向门口,我原本低着的头垂得更下了,一步、两步、三步,他抬起了腿迈出了门槛,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我抬起了脑袋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才吐了半口的气,就被那蓦然回首直盯着我的眼神生生地憋了回去,我硬着头皮冲他婉然一笑。
他嘴角微微一扬,转身消失在门外。
“司帐宫女呢?”有人低唤。
“奴婢在。”慌忙应了声,一看原来是帐前的尚宫。
深呼吸,该来的总归会来的,大踏步向前,我倒要看看这个冒名顶替的女人到底是何方妖孽。
入眼处,龙凤帘、百子被、鸳鸯枕,此刻看来就像是唱戏的道具。那个女人仪态万千地坐在红黄相间的褥垫之上,昂首挺胸一副高傲超然的姿态,不复方才众人在场时的臻首低垂娇羞矜持。红盖头上满绣的牡丹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将底下的那张脸遮了个严实。
“请太子妃更衣!”尚宫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裙。
她盈盈起身,缓缓展开双臂。
尚宫眼峰一扫,让我卸衣。别的衣服款式可能还会无从下手,这身喜服可是按着我的体型量身定做,也试穿了三次。
这身喜服穿在她身上大小合宜,我走到她身后,鼻子正好对直了她的耳际,连身高都一样!这人究竟是谁?
尚宫从她正面低低撩起红盖头,示意我取下龙凤珠翠冠,待我放置稳当她已又将盖头覆回了原样。
解开腰间的镶玉绶带,卸下外层的织金云霞龙纹霞帔,月兑去金绣团龙纹的深青褙子,然后依次是真红大袖衣,红罗长裙,一路下来她纹丝不动,散发出高华的威仪。
此刻天气刚刚回暖,尽管屋里四角燃烧着炭炉,但空阔宽敞的寝殿内颇有些寒意,她只着了乳白色亵衣却身形依旧,维持着皇家的尊严和礼仪。
尚宫的眼里盛满了敬意,抖开手中早已备好的纱裙。我轻柔地慢慢月兑去她仅有的亵衣,一寸一寸地让她白皙的肌肤在空气中,一直到她不着寸缕。然后从尚宫手上取过纱裙,小心翼翼地穿上,系好了带子。
说句实话,这纱裙穿和不穿没什么区别,当然是从保暖的角度。若是从别的角度,那不得不说男人看了不流鼻血才怪。
鲜艳的大红色熨帖在瓷白的皮肤上,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毕现,高峰低谷若隐若现,尤其是那峰顶的两颗赤红珊瑚珠,每行一步,就漾起涟漪一片,裙裾袅娜间,就像点燃了一团激情的火焰。
最终,她静静地平躺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之中,犹如等待采撷的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