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小姐,别扑我!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作者 : 古净

我出生的村庄叫后秃村。

听长辈们说,很久以前这还是一个大山头,后来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天上的一击炸雷劈了下来,把这个山头劈成了山凹,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四面环山,中间凹出一敞平地,就像一口枯了的大水塘,所以得名后秃。

村后的山头有一口岩,岩中流出的水甘甜清澈无比,且常年不会断流,成了门前那条小河的发源地。村前的山头下也有一口岩,却不出水,小河流到此就注入了这口岩中,然后就不知流向了那个不知名的地方。

后来大人还告诉过我一件我至今都还无法弄懂的事情,他们说,只要到了一涨雨水村前的那口岩就不再往里注水,却像一口巨型的水泵一样往外泵水。

然后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我七岁那年,那水能涨得那么快,就像一汪决堤的水库,顷刻漫过我的视线,让我再次想起《无极》中昆仑的那句台词。他说,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就像风起云涌,就像日落月升,就像你不知道树叶什么时候变黄,婴儿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牙;就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爱上一个人。

我想说的是,真正的速度确是看不见的,就像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一个人。

姥姥说,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了……

姥姥说,我在后秃村已经生活了七十来年了,这样的情形还只见过一次。

然后我听见姥姥的声音变得很哽咽。

父亲知道,姥姥说的就是爷爷出事的那一年。

姥姥说,以前我也听祖辈们说过,村前那口岩中藏着一条蛟龙,每到下大雨涨水的时候就会出来肇事。当年红花她爷爷一定就是给那蛟龙给卷走的。那时我连一句话都没能跟他说,就让他一个人那样出去了……

我想姥姥当时一定是哭了。

爸爸说,您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就别再自责凉心了!

我听得姥姥和爸一直在说,姥姥的声音始终很哽咽,到后来爸爸好像也受了姥姥的感染似的变得哽咽起来。

红花,我听得爸爸在叫我说,别再坐在门槛上了,快进到屋里来,外面雨大。

这时我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傻了。如果我至今还不曾见得过大海的话,我定会认定那就是所谓的汪洋了。我看见白浪一浪高过一浪,像是要盖过一切,顷刻卷走我的视线。我终于吓得哭了。父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他走过来的时候,我知道父亲也一定是吓傻了。我只听见他歇斯底里似的就冲屋里喊,妈,孩子他妈,水好像要涨到屋里来了!

什么叫好像,父亲的这句话似乎还在屋里打转,我就已感到双脚像海绵似的浸水了。我知道屋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感觉到了,然后父亲本能地托住我就往屋外跑。刚跑出来就发现原来村邻早已乱成了一团。我看见我家那条黑狗慌乱地跑在我的前面,然后我回过头去,我看见妈带着哥跟在我们后面,但我没有看到姥姥!我喊姥姥,可连我自己都没能听到。鸡飞、狗叫,哭声、喊声,还有偶尔的房子坍塌声。当我来得急再次回过头去时,我看见一个大浪卷过去,拍在我家那栋破旧的老式泥砖瓦房上,连坍塌声都没有就没有了形状!

可父亲似乎听到了房子的坍塌声,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只一刻,我看见父亲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即而转为惊慌,像一个丢失了心爱气球的孩子。倔强地对妈喊道,孩子他妈,妈呢?妈呢!

然后我们一齐惊慌地巴望着刚才那一浪盖过去的地方,又一个浪卷了过去,只看见泛着的白沫已看不到我家的房子了。父亲忽的松开了刚刚紧紧抓住我的手,箭也似的奔过去,边冲边喊,妈!妈!…又一浪打过去,父亲被妈死死地拖住了。然后我看见父亲双膝跪在了泥水中,和妈滚作了一团,像个孩子似的,在泥水中死去活来地挣扎,嘴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我木在原地,看着父亲那张已满是泥水的脸,分不清了轮廓,更分不清哪是泥,哪是水,哪又是泪。我感到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入了我的嘴角,很咸!

那场雨水最终还是没有漫过村后的山头,我们在村后的山头淋了一天一夜后,雨水渐渐消退。三天后,我们在村前的那口岩边找到了姥姥。听村民们说,和爷爷当年一样,躺在岩口,没有了形状!

办完姥姥的丧事后,父亲临时在村口搭了个棚。说是临时,其实我能很清楚地记得我们在那个简陋得只能挡住阳光的棚中住了差不多两年。就在离我们住的那个棚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小。那时我已经八岁,和我同龄的孩子一般都上二年级了,可我除了六岁那年上了一学期学前班,之后再没去过学堂。父亲似乎也从没再提起过此事。我想父亲有父亲不得以的处境和苦衷。那时哥是上五年级,我听妈说哥在乡小五年级的学费也都是村委资助的。所以好象我什么也没要求过。

每天我都能看见一群群的孩子背着书包来那上学,一般我都是在帮家里干农活,一边放牛一边扯猪草。很多次我都偷偷跑到那所小学背后,隔着墙,我能看见坐在教室里的那些同龄孩子。我甚至能听见讲台上老师讲课的声音。

时我就会躲在那堵墙下发呆或哭,但我始终描述不了当时的那种心境和感受,直到多年以后,我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一道真实的报道:

说的好象是河南某乡里的一个孩子,家住在学校附近,可她却始终没有机会去上学。但她却还是每天都会站在学校旁边的一堵墙下,听那墙里的读书声,讲课声。日复一日,直到有一日村里人发现了她的尸首,也是静静地躺在那堵墙下。

是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是人一生都无法逾越的距离。当理想有如天边的月亮时,人也许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仰望和追求。可当理想就在一墙之隔,却永远无法企及时,那种痛苦和绝望,只能用死亡来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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