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当时的思想觉悟还没有上升到这个水平,也许是我比那个孩子要幸运。所以最终我也没能用死亡来诠释当时的那份痛苦。一个学期后,村小的一个老师来到了我家,一个我认为改变了我一生的人,孙书桃老师。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对父亲说的一句话,他说,就算没钱也先上着再说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不上学了呢!这句话甚至成了我后来人生的座右铭,文学一点的说法就叫——车到山前必有路。
那天后,我就走进了那所我曾无数次站在外面仰望的小学,在孙老师带的班上插班,他当时带的是二年级,于是我一步跳到了二年级,刚开始老跟不上,孙老师知道我的情况,所以课堂上也总会给我很多提示。再加上自己有的一点天份,很快也就进入了状态。
不过其实那时我的读书时间是很少的,除了在课堂上的那点时间,回家基本上就得帮家里做家务,干农活。我记得那时母亲每天早晨很早就会把我叫醒,因为家里养了耕牛,我得起早就去放牛顺便扯一点猪草,然后才回来吃饭上学。所以尽管那时我家离学校很近,可我还是老迟到,虽然孙老师从没有说过我什么,但我却总觉得很对不起他。
父亲给我的印象始终是一个沉默的人,没有太多的话语,也没有太多的癖好。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癖好也就是离不了那杯中物。这天我放牛回来,我看到别的同学都已去了,可母亲的饭却还没完全做好。于是我胡乱就吃了几口,我想今天再怎么样也不能迟到,要不可就真对不起孙老师了。刚背上书包,然后听见父亲在里屋唤我。红花,没酒了,你去你三婶家给我兑点酒去。我一般很少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因为我知道父亲的性格。可那天我还是一声都没吭跨上书包就朝学校走了。当我走过我家门前的第一丘田塍的时候,我听到父亲在背后大声地嗬了一声,他妈的,反了你!
我当时真的吓哭了,我回过头时看见父亲手中操着一根棍子,在后面追了上来,我本能地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哭。我当时就一个念头,只要跑到学校就好了。可就在我快要跑到学校的时候,父亲终于还是追了上来,我只感到肩上的书包一沉,父亲一把抓住了我的书包,接着听得嘶的一声,我扑倒在地,书包就这样被撕成了两块,包中的书掉了一地,就像当时我们脸上的惊讶。
我用一种无辜甚至是有点仇视的眼神瞅了父亲一眼,我看见父亲的脸涨得通红。我什么也没有多想,倔强地爬起来就又往学校跑去,边跑还是边哭,留后一地的书和还立在原地的父亲——父亲没有再追上来!
这天还是迟到了。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孙老师和全班同学都用一种同样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这才发现肩上还挂着那个只剩一半的书包。
发生什么事了,红花?
孙老师立马奔了过来,用一种关切的眼神急切地询问着我。可我却低下了头,什么也说不上来,我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八岁的孩子,大清早的像作了一场噩梦似的,被自己最最亲的人追着。事实当时我连想哭都没有哭出来!所以我始终觉得我是一个太过倔强的孩子。
这一节课还没下,我就看见教室外站了一个人,是父亲。孙老师马上迎了出去,然后孙老师和父亲在外面谈了很久,谈到后来我看见父亲的头开始放得很低,但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然后孙老师走了进来。
李红花,孙老师叫我,你爸找你有点事情。
我望了孙老师一眼,胆怯的。孙老师朝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我想他是在安慰或者说暗示我,告诉我没事。我默默地走出了教室,这时我才看见父亲手中拧着个小书包,看得出那是新买的。我在离父亲约一丈远的地方就停下来。父亲走了过来,将书包抱在我的胸前,我那一地的书也在里面,有点沉!我提着心,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脸,但我能听见父亲的喘气声,似乎想说什么。良久,我才听得父亲说,好好读书!转身走了。
我这才抬起了头,看见父亲的背影,高大、挺拔。然后变得模糊。我一个劲地点头,一滴水从眼角甩下来,流到嘴角,很暖、很甜。
在我出生之前,父亲就疯了。
我的小时候,邻居经常会给我讲这样的故事。
父亲三十六岁的那一年,命相里的本命年,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算命的,关于算命人的形象,一直在村子里传的很神,所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个人的形象也就跟着传奇了起来。
有段时间三毛他家的电视机里一直在放《封神榜》,我经常晚饭都没顾上吃就跑去他家看电视,一屋子的人。我们小孩卷坐在地上,头从大人的裤裆里伸出来,边看边喘着粗气。头上的大人们边看边议论,到姜子牙出场的时候,有人又开始谈论那年来村里的那个算命的。四爷爷说,对,就是这样子的,白发白须,长眉大眼,但身材还很挺拔。然后一旁的四女乃女乃立马和他唱对台戏,你个老子股老蒙了吧,那个算命的都是个半瞎子,那有的长眉大眼的。于是一屋子的大人又开始争论起来。所以关于算命人的形象,随着时间和大人口中的流传,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很多不同的版本。
但是关
于父亲疯了这个事实,一直没有改变。于是渐渐的我也便开始相信。
据说算命的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正扛着一杆犁,赶一口水牛从田里犁田回来,经过曹门口的时候,算命的正在曹门口的晒谷坪边的大石头上坐着,给三毛他妈算命,旁边围了一大群来收谷的大人小孩,三毛他妈看到父亲,老远就吊着嗓子喊,康心老兄,你也快来算个命吧,好多人都算了,很准啊!
父亲哑着嗓子也做开玩笑,这个命啊,是犁田的就是犁田的,是当官的就是当官的,不用算,我这田还是得犁,牛还是得背犁。